跌坐在金身佛像前、茫然无措的老人，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他缓缓抬起自己苍老枯皱的双手。
这双手，曾挥剑杀敌、曾执笔批奏、曾拟诏安民，也曾……
一步步将他推向自我构建的神坛，又一步步将他送到今日这般境地。
他闭上眼，仿佛仍能听见永元二年冬天的风啸，闻到乾元殿前的血气，感觉到甲胄上冰霜的刺痛。
然后，他猛地睁开双眼，仿佛惊醒：
“是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荧惑入斗，帝星飘摇……我以为是天命在我……却原来，天监之初，便是劫始……”
他仿佛看见邗沟混浊的泥水正扑面打来，无力感瞬间扼紧心脏。一张扭曲着极度惊骇与耻辱、在泥水中扑腾挣扎的脸猛地撞入脑海——正是被俘的侄子萧渊明！
而水边岸上，侯景那张黝黑狰狞的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薄削的嘴唇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咧开。
“不！滚开！”
萧衍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猛地挥手向前乱抓，仿佛要驱散眼前那令他从血脉深处感到彻骨冰寒的幻象！
“陛下！”
“父皇！”
殿内一片惊呼！太子萧纲、陈庆之等人慌忙抢前想要搀扶。
萧衍挥臂重重地扫开伸过来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他猛地揪住了自己胸前那黄色的袈裟衣襟，死死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痉挛的老藤！
华贵的绸缎在疯狂的撕扯下瞬间变形，发出细微的、几欲断裂的呻吟。
“天监……”萧衍的眼神混乱，声音嘶哑：
“朕的……天监呢？朕的……百五十年太平基业呢？哪里去了？都…都叫菩萨收走了吗？嗯？！”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头顶那座悲悯微笑的巨大金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它的模样。
不！不是收走！是喂给了眼前的鬼！喂给了高欢！喂给了侯景那跛腿的恶狼！
巨大的金身佛陀，眉梢眼角的慈祥弧线，在他此刻扭曲的视野里，竟变得诡异，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高高在上的……嘲弄？
萧衍忽然莫名笑了起来：
“萧衍啊萧衍！你一生自负，先崇道后敬佛，却最终逃不过天意浩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