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高举玺印,阳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炽烈。
十二章纹的衮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日月星辰仿佛真的在他衣袍上流转。
“万胜!”
下方再次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高欢恍然惊觉自己已站了很久。
他缓缓抬起眼,受禅台上猩红贡毡铺就的御道笔直延伸,尽头是万里无云的碧空。
阳光突然变得刺目。
就在这强光灼目的瞬间,那深埋心底、几乎被这么多年南征北讨尘封的怀朔寒夜,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他清晰地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蜷缩在戍楼灌满寒风的箭垛旁。
那少年身上裹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羊皮袄,手中紧攥着一块冻得硬如石头的麦饼,就着雪地反射的惨淡微光,费力地啃噬着。
每咬一口,粗糙的饼渣都刮过喉咙,混着风雪灌入的寒气,咽下去是刺骨的冰凉与难言的酸涩。
戍楼下,不时传来野狼凄厉的嚎叫,而比狼嚎更刺耳的,是老戍主那带着浓重酒气、肆无忌惮的嘲弄:
“贺六浑!瞅瞅你这副穷酸样!守着这破戍楼啃冻饼子,就是你的命!祖坟冒青烟?哼!你这辈子能混上个队主,老子这身骨头能拆了喂野狗!”
少年人的尊严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既不是成年后得失权衡的懊恼,也不是利益受损的愤怒。
但它大概率是苦的,它的苦,只是源于那份尚未被现实打磨的、近乎本能的骄傲被无情践踏时的剧痛。
当少年人那颗赤诚滚烫的心,捧出最珍视的、或许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骄傲:
比如一次当众展现的机会,一句渴望被肯定的言语,一件体面的衣裳,甚至仅仅是一个平等的眼神。
如果这些一次次被漠视、被曲解、被轻蔑地踩在脚下,这苦味就会达到极点,像嚼碎了未成熟的野果,酸涩尖锐,带着一股生硬的草腥气,直冲脑门,让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烫发酸。
喉头仿佛被粗糙的砂石堵住,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感,将那声不甘的呐喊或委屈的呜咽死死地压回胸腔,闷得人几乎窒息。
在怀朔戍所呼啸的寒风中,在戍卒粗粝的嘲弄声里,在每一个啃着冻硬麦饼、听着野狼嚎叫的漫漫长夜,这种冰冷、坚硬、仿佛与周遭世界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感觉,就是少年贺六浑最熟悉、也最深入骨髓的常态。
他像是一株被遗忘在乱石缝里的野草,他是游离于那个世界的。
因为从未见过母亲的面容,所以就连一丝模糊的温暖轮廓也无从想象,那本该是生命最初的港湾,于他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而父亲,那个赋予他姓氏与这副身躯的男人,其存在感更是比塞外飘散的沙尘还要稀薄。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庇护支撑,甚至连一个带着温度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血脉相连的至亲,在他的世界里,是两个空洞的符号,勾勒出的只有彻骨的疏离与遗弃。
于是,在少年贺六浑那方被边塞风雪反复捶打的小小天地里,真正清晰存在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的影子在残破的戍楼墙壁上拉长、晃动,是他沉默的伴侣;
他咀嚼冻饼时齿间发出的单调声响,是他唯一的慰藉。
少年人并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意思,但却已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孤独的味道。
但是记忆中,他从未哭过。
泪水,这种人类最本能的情感宣泄,在他的世界里仿佛找不到出口。
连那个素来以桀骜凶狠著称、动不动就和人打架的侯景,也曾会在无人处对着月亮自怨自艾,咒骂命运的不公。
但贺六浑不会,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底那片本该滋生委屈、悲伤、甚至绝望的土壤,却像是被寒冰永久封冻,寸草不生。
但并不是没有痛楚,也不是没有屈辱。
只是那些汹涌的、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