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在乌泉河边静立不语,许久才悠悠道:
“我准备在怀朔镇设一驿馆,专供郭老兄这类落魄兵士和来往六镇的游侠免费使用,万景以为如何?”
高欢本以为侯景会问一些:“私人也能设立驿馆吗?”或者“私人设立个驿馆有什么用呢?”此类的问题。
没想到侯景这一次反应极快,什么都没问,只轻轻颔首:
“设个驿馆也好,既能给这些人一条活路,又不会触洛阳的霉头,让他们觉得你仗着自己家中豪富与中枢争夺人心。”
高欢嗤笑一声:
“中枢在六镇早就没有人心可言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和他们争。”
顿了顿,高欢又道:
“你说得对,现在还不能太招摇。我觉得可以用我丈人笃信道教,想要行善积德的名义建立义馆。”
“好办法!”
侯景一拍大腿,高声赞同道。
随之,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搔了搔头道:
“但这毕竟是散财的买卖,你还打着人家的名义。我觉得你还是要提前知会你那老丈人一声。”
“那是自然,这也不是私底下就能做成的事儿。”
两人这边刚说完,郭六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脚步虚浮的拉着一对儿女挪到高欢面前,强挤出一个笑容,呐呐道:
“高队主,今日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日后但有什么差遣……”
高欢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宽慰道:
“都是自家兄弟,郭老兄不必如此见外。等会儿你直接去我家中取麦豆便是。事先说好,这可不是我给你发的饷谷,这是我作为队主为队中有功兵士发放的酬劳。你阿爷为保卫怀朔与柔然力战而死,我心里十分敬重,必是要有所表示的。”
郭六闻言神情激动不已,他后退几步非常郑重的一揖到地:
“郭六感念队主大恩,日后队主但有差遣,郭六水里水来火里火去,一定别无二话!”
高欢淡淡道:
“不用你赴汤蹈火,你日后再有什么觉得过不去的坎儿,多想想你一双儿女。你娘子走的悲苦,你不能再让一双儿女也过得不明不白的。”
说完,高欢正要转身招呼侯景离开的时候,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个气质显得唯唯诺诺的郭六,硬邦邦道:
“我贺六浑也是兵户出身,家世和你差不多,自幼便知这乾坤阴阳如炉,我等身处其中,哪个能不经过烈火焚身千锤百炼呢。我有两句话送给你,望你以后能常常自勉。”
说罢,高欢转身牵过要袅,大踏步间一个低沉的声音清楚的传到郭六的耳朵里:
“怨处咬牙思旧恨,豪来挥笔记新诗。人活着总是有个念想。”
郭六听完怔怔的呆在原地,呆立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又已满是泪水。他面向高欢离开的方向,整了整身上破旧的衣服又一次大礼拜下。
高欢回到家里,先去寻了正在和月姝一起琢磨书画的娄昭君,后者见高欢面带郁色的回来,忙站起身温声问道:
“我听月姝说高郎今天早晨匆匆忙忙的牵着要袅离家,可是队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务?”
高欢面色柔和下来,嗓音轻缓道:
“没什么大事,娘子不必担忧。”
娄昭君闻言也不再追问上午的事情,口吻轻柔接着道:
“高郎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你我二人夫妻一体同心,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妾身无论何事都会支持高郎的。”
高欢心里微叹一声,有娄昭君这么好的贤内助,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省心很多。他原本一路上还专门想了很多话用来说服娄昭君,此刻听到娄昭君轻轻的一句话,顿时脑海中思绪一空。看着娄昭君秋波流转的双眸,声如温玉:
“娘子深恩如海,为夫以后一定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