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趴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像群迁徙的小兽,被家长簇拥着往报到处挪动。夏末的风卷着樟树的清香掠过她的发梢,身后传来静静带着雀跃的声音:“哎,去剪头发不?就当给新学期开个好头。”
她回头时,正撞见静静眼里闪烁的光。那双眼总像盛着星星,尤其在策划什么新花样时,亮得让人没法拒绝。九月抬手捋了捋自己及肩的头发,发尾早就分叉得像被揉皱的纸,暑假在家对着镜子剪过两刀,此刻歪歪扭扭地翘着。“行啊,”她应着,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碎发,“你又想折腾什么?”
静静往她耳边凑了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秘密。”尾音拖得长长的,像猫爪轻轻挠在心上。
穿过宿舍楼后的梧桐小巷时,九月数着地上的光斑往前走。砖缝里冒出的三叶草沾着午后的热气,静静踩着她的影子蹦蹦跳跳,白色帆布鞋踢起细小的灰尘。“那家‘青丝绾’上次路过就觉得不错,”静静指着巷口那家挂着木牌的店,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学生八折”贴纸,“听说老板是美术生转行的,调颜色特别准。”
推开门的瞬间,混合着香橙味洗发水和氨水的气息涌过来,墙上的老式挂钟正指向三点十五分。穿黑色围裙的理发师转过身,狼尾头随着动作扫过肩头,发尾挑染的蓝色在暖光里泛着冷调。“两位想做什么项目?”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语气比九月想象中温和。
静静径直走到靠墙的色板前,手指在一排色号上滑动,最终停在标着“蜂蜜茶棕”的样本前。那块长方形的纸板上,发丝被染成带着金调的暖黄,在灯光下像浸过蜜的琥珀。“就这个,”她回头冲九月眨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室内看是浅棕,阳光下才会泛金,辅导员绝对看不出来。”
理发师凑过来比了比静静手腕内侧的皮肤:“这个色号确实适合你,冷白皮染会透着珍珠光泽,比那些橘调的显高级。”他转身去调染膏时,九月看见操作台上摆着一排贴满标签的玻璃瓶,靛蓝、茄紫、藤黄,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我就简单修一下。”九月摸着自己的头发,指腹划过毛躁的发尾。她对发型向来没什么野心,高中那些年都是齐耳短发,直到上大学才敢留长,如今及肩的长度已经是极限。
被带去洗头区时,电动躺椅缓缓放倒的瞬间,九月差点笑出声。这比家里卫生间的塑料板凳舒服太多,头枕处的弧度刚好托住后颈,连脖子都跟着松快了。负责洗头的小哥调水温时反复抬手试了几次,水流漫过头皮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细微的喟叹——真是舒服极了。
泡沫揉起来的时候,指腹突然在太阳穴打了个圈。九月像被按到开关似的,肩膀瞬间塌下去。“我们店洗头都带按摩的,”小哥的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指节在头皮上按压的力道刚好,“放松点,平时低头看手机久了,这里都僵着。”
她偷偷抬眼看向隔壁的静静,那人已经闭上眼睛,嘴角抿成浅浅的月牙。以前总听静静说“去理发店洗头是人生刚需”,九月还笑她浪费钱,此刻才明白这哪里是洗头,分明是给紧绷了一暑假的神经松绑。指腹碾过风池穴时,她舒服得差点晃脑袋,像只被顺毛的猫。
“单洗加按摩三十,”小哥用干发帽轻轻裹住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裹一件易碎品,“比自己在家洗划算,还不用弯腰。”
九月在心里默默算账。宿舍在三楼,每次提热水壶上楼都像经历一场酷刑。三十块钱买一小时的放松,好像确实不亏。她看着镜子里被裹成花苞的头发,突然理解了静静为什么总往理发店跑——原来被人认真照顾头发的感觉,这么好。
坐到理发椅上时,九月看见静静已经开始染头发了。理发师正用小刷子把染膏抹在发片上,深棕色的膏体裹着发丝,像给头发裹了层蜜糖。锡纸折起来的声音窸窸窣窣,很快,静静脑袋上就顶着一排排银色的小方块,像落了场奇怪的雪。“要等四十分钟上色,”理发师冲九月比了个手势,剪刀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圈,“先给你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