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梦见你小时候偷摘我家的石榴,被扎了满手刺。”院子里的石榴树果然枝繁叶茂,青绿色的果子缀在枝头,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刚泡好的粗茶,茶杯里浮着几片茶叶,像蜷着的小鱼。墙上挂着舅公的遗像,相框擦得锃亮,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中山装,眼神温和。“你大哥总念叨,说三妹今年该来了。”舅妈用袖口擦着眼角,“他走的那年六月二十四,还让我给你留着腌菜呢。”条案上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直直地落下来,积在青釉瓷炉里。
两个表舅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沾着泥点,手里拎着刚摘的黄瓜。“三姑来了!”大表舅嗓门洪亮,把黄瓜往竹篮里一扔,“刚摘的,带着露水呢。”二表舅忙着往灶膛添柴,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得他黧黑的脸上汗珠发亮,“今天杀了只老母鸡,给三姑补补身子。”
九月帮着表舅妈择菜,院子里的水井轱辘吱呀作响,吊桶提出的水带着凉意,浸着刚摘的豆角,翡翠色的豆荚在水面轻轻摇晃。“这口井有百年了。”表舅妈指着井台上的青苔,“当年你太外公亲手挖的,井水甜得很。”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和井绳的摩擦声凑成了二重奏。
午后的阳光穿过葡萄架,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外婆和舅妈坐在竹椅上纳鞋底,线绳穿过帆布的声音沙沙作响。“你看这鞋底的花样,还是当年你太外婆教的。”外婆举起手里的活计,针脚密密实实,像排列整齐的小珍珠,“她总说,鞋底纳得密,走路才稳当,做人也一样,要一步一个脚印。”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踢翻了装着玉米粒的簸箕,金黄的颗粒撒了一地,引得几只母鸡咯咯叫着跑来啄食。“慢点跑!”舅妈笑着呵斥,声音里却满是宠溺,“当心摔着,去年小石头就磕破了膝盖。”她的目光追着孩子们的身影,像在看当年的外婆和舅公,那些远去的时光,仿佛都藏在这院落的角角落落里。
傍晚的村庄渐渐热闹起来,穿新衣的孩子们在巷子里跑来跑去,手里攥着刚买的糖人,糖稀在夕阳里闪着琥珀色的光。大人们忙着往庙里送供品,竹篮里装着糕点、水果,还有捆扎整齐的纸钱,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混着远处稻田的清香,在暮色里弥漫开来。
“去庙里要早点,晚了挤不进去。”舅妈给外婆戴上蓝布帕子,“你太外婆以前总说,六月二十四的香火最灵,求什么都能成。”她往竹篮里放了包芝麻糖,“给庙里的老和尚带的,他最爱吃这个。”村口传来锣鼓声,是村里的舞龙队在排练,鼓点咚咚地敲在人心上,像在催促着什么。
通往庙的小路两旁摆满了小摊,卖香烛的、捏面人的、炸油糕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穿红衣的姑娘们提着灯笼走过,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晃,像移动的星星。九月跟着外婆往前走,人群里的汗味混着香烛的气息,有种特别的温暖。“那年你妈才三岁,我抱着她来赶庙会,被人潮挤散了,吓得我魂都没了。”外婆紧紧攥着九月的手,“后来在卖糖画的摊子前找到她,正拿着糖老虎啃呢。”
庙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戏台,戏班的人正在化妆,红脸的关公、白脸的曹操,油彩在灯下闪着奇异的光。锣鼓声忽然响起来,看戏的人立刻涌上前,孩子们爬到老槐树上,像一群机灵的小猴子,树枝被压得咯吱作响。“这戏班唱了几十年了。”大表舅挤到前面,给外婆和九月占了个好位置,“小时候总缠着你舅公带我们来看,他每次都买瓜子,结果自己吃得最多。”
庙里的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中,穿长袍的老和尚正在诵经,经文的吟唱声混着木鱼的笃笃声,在大殿里回荡。善男信女们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供桌上的水果堆成小山,苹果上的红晕像少女的脸颊。外婆往功德箱里放了些零钱,对着神像拜了三拜,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眼角的皱纹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这庙供的是土地神。”舅妈指着神像给九月看,“保佑咱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神像前的长明灯明明灭灭,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灯油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