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就种了这点?”郑开叶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张有福。
张有福脸上的笑容更僵了,求助似的看向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立刻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
“哎呦领导,您不知道,这金线莲娇贵,技术含量高!张大爷刚开始学,规模是小了点,但效益不错!是吧,张大爷?去年增收那五千块,给孩子交学费了吧?”
“啊?啊!对对对!交学费了!交学费了!”张有福忙不迭地点头。
“孩子呢?上学去了?”郑开叶追问。
“呃……上、上县里去了!住校!”张有福眼神飘忽。
郑开叶不再追问,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转向院外,不远处另一户人家的院门开着,一个同样干瘦的老妇人正在费力地劈柴,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挂着鼻涕,在泥地里玩着石子,那才是更普遍的真实。
回程的路上,办公室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乡里的“产业规划”和“美好蓝图”。郑开叶闭目靠在座椅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从北山带来的、硌手的核桃。另一枚核桃,是丰安乡这涂脂抹粉的台账,它硌疼的不是手心,而是眼睛,是良心。
数字可以粉饰,但那些空荡的灶台、失学的孩童、病恹恹的“样板作物”,却是无法掩盖的疮疤。
青石镇的“脱贫车间”里,缝纫机单调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麻,几十个女工埋着头,在惨白的灯光下紧张地踩着机器,缝制着廉价的帆布包,空气里弥漫着布料粉尘和机油的味道。
郑开叶穿着普通工装,混在参观的“客商”队伍里。
车间负责人是个精明的中年人,唾沫横飞地介绍。
“……月保底工资1500,计件提成!熟练工能拿到2500!在家门口就业,照顾老人孩子两不误!是我们青石镇脱贫攻坚的重要抓手!”
郑开叶走到一个面色憔悴、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女工(王彩凤)身边,她手法熟练,但眼神空洞,手指上缠着胶布。
“大姐,干多久了?真能拿到2500?”郑开叶低声问。
王彩凤头也没抬,手上动作飞快。
“快两年了,2500?那是机器不停、手不歇、不吃不喝才能摸到的数!拿命换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疲惫和麻木。
“保底1500?扣完水电费、卫生费、工具磨损费,到手能有一千二就不错了。孩子学校要资料费,还得问娘家借。”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趴在废弃布料堆上写作业的小女孩,“孩子放学就搁这儿,没地方去。”
小女孩抬起头,小脸苍白,怯生生地看了郑开叶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写字,作业本下面垫着一块硬纸板。
临水县那条号称“致富路”的崭新柏油路,在深山里漂亮地蜿蜒,却只通到乡政府所在的小集镇就戛然而止。
再往里,依旧是坑洼的土路,一个开着小卖部的跛脚汉子(刘老三)指着那条孤零零的“断头路”苦笑。
“好看是好看,可咱这山里的山货,还是得靠肩膀背出去!这路修给谁看的?”
平岗县成片的塑料大棚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棚内却空空荡荡,一个蹲在地头抽旱烟的老农(孙老根)看着郑开叶疑惑的目光,啐了一口。
“建大棚有补贴,上头要数字好看!可咱这儿缺水缺技术,种啥赔啥!没人管后续!棚子搭好了,就成了摆设!钱?都打了水漂喽!”
每一处暗访,都像在郑开叶心头又压上一块石头,北山的隔绝、丰安的造假、青石的盘剥、临水的形式、平岗的浪费……五县五重天,却共享着同一个底色:发展的严重失衡与民生的艰难,口袋里那枚北山的核桃,已被他掌心的温度焐热,却依然坚硬硌人。
夜宿临水县一家简陋的私人旅馆,窗外是寂静的山峦轮廓,郑开叶坐在灯下,笔记本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白天的见闻:辍学女孩的名字(李小花)、石坳子村不通路的自然村数量(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