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硝烟里的心跳
张宸带来的那剂“精神良药”,其效果远超预期。那叠被顾锦城置于床头柜最显眼位置的照片和信件,仿佛一簇微弱却坚韧的火苗,在他每日与疼痛、梦魇搏斗的昏暗康复日子里,持续散发着光和热。队员们憨直却真诚的笑脸,那句简单直接的“等您归队”,像一双双无形却有力的手,在他每次想要沉沦于自怜与绝望的泥沼时,便狠狠地将他拽回。他开始更主动、甚至近乎苛刻地投入训练。每一次器械的拉伸,每一次步履蹒跚的行走,都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宋墨涵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在用肉体的极限疲劳,来强行镇压内心深处那片尚未平息的、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惊涛骇浪,以及可能更深层的、对自身“幸存者”身份的负罪感。
宋墨涵的心情复杂难言。欣慰于部队的羁绊重新点燃了他强大的求生意志,这是康复不可或缺的动力;担忧的则是,这种近乎自虐的驱动力背后,是否隐藏着他对直面内心创伤的逃避?林薇医生定期进行的、技巧性的心理疏导,似乎总被顾锦城那堵由沉默和礼貌构筑的堡垒挡回。他只在宋墨涵面前,这个他潜意识里认定为“安全”的港湾,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挣扎。这种特殊的信任,让宋墨涵感到责任重大,也让她更迫切地想找到打开他心门的钥匙。
转机在一个阳光略显刺目的下午悄然来临。康复中心静谧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来人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精干瘦削,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古铜色,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记录着岁月的风霜与战火的洗礼。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褪色的旧式军装,虽无任何军衔标识,但挺直的脊梁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却透着一股经过千锤百炼、不容置疑的军人气场。
他便是陈涛,顾锦军旅生涯的引路人——新兵连时的严苛连长,特种大队时生死与共的老班长,也是将他从一块璞玉雕琢成国之利刃的师父。张宸几经周折才联系上这位已退役多年的老兵,希望这位顾锦城最为敬重、甚至视若父兄的人,能带来突破性的力量。
当那个刻入骨髓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时,顾锦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从轮椅上挣扎站起,履行一个士兵对老首长的礼节,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与激动:“老班长!”
陈涛大步流星地跨进来,一把按住他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给老子老实待着!臭小子,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在顾锦城受伤的腿和清癯了许多的脸庞上掠过,没有流露出丝毫寻常人见的怜悯或同情,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惜,以及一种更为坚定的、磐石般的信念:“模样是够呛,但只要骨头里的精气神没丢,就还是我陈涛带出来的兵!”
没有软语安慰,没有唏嘘感慨,这劈头盖脸、带着粗粝关怀的呵斥,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顾锦城心上最坚实又最柔软的地方。在老班长面前,他无需维持那个“钢铁队长”的形象,也不必害怕暴露内心的脆弱与迷茫。因为眼前这个人,见过他新兵时最狼狈不堪的模样,也见证过他如何在血与火中淬炼成钢。这份跨越了军阶、时光的信任,是独一无二的。
陈涛的到来,仿佛一把精准的钥匙,探入了顾锦城心门上那把沉重锈蚀的锁。他目光扫过宋墨涵和张宸,虽未言语,但那种常年发号施令形成的威压,让张宸立刻会意,轻轻拉了下宋墨涵的衣袖。宋墨涵会意,体贴地备好茶水,轻声道:“顾队长,陈班长,你们慢慢聊,我就在外面。”随后与张宸一同退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宋墨涵没有走远,只是安静地守在走廊的长椅旁。她听不清门内具体的对话,却能感受到那扇薄薄的门板之后,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战斗”——两个真正的军人,在用他们独有的方式,进行着灵魂的对话与救赎。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弥漫的空气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