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外走。雨珠打在他藏青色的长衫上,很快洇出一片深色。经过炮制坊时,他瞥见那缸新收的草豆蔻,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颗颗敛着锋芒的暖玉。他忽然想起林婉儿上次来坐诊时说的话,那女子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腰间系着串药铃,说话时铃铛轻响:“医者用药,如匠人使斧,轻重之间,便是生死。”
雨巷深处,回春堂的门被人拍得砰砰响,混着赵伯压抑的咳嗽声,在连绵的雨里格外刺耳。王宁握紧了药箱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场秋雨里,有些东西注定要被冲刷干净,而有些东西,必须在雨里站稳脚跟。
赵伯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回春堂油腻的柜台前扯得老长。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桌沿,指缝里还沾着没擦净的药渣,每咳一声,喉间就涌上股腥甜,吐在地上的痰里裹着点点暗红。
孙玉国站在一旁捻着山羊胡,青色绸缎马褂的领口沾着片药屑。他斜眼瞥着地上的痰迹,嘴角撇出几分不耐烦:“赵伯,我这药可是用草豆蔻配的,专治腹胀,多少人吃了都见效,怎么到你这儿就出岔子?”
“我……我就是觉得肚子胀,”赵伯喘得说不出整话,枯槁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你说……说三钱草豆蔻煮水喝,保准没事……”
“那是你自己身子骨不争气!”刘二狗从后堂钻出来,手里还把玩着个空药瓶,瓶底沾着些棕黑色的渣子,“我们孙掌柜的药,从来都是药到病除!”他话音刚落,就被孙玉国瞪了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王宁挤进门时,一股刺鼻的燥烈气味扑面而来。他扫了眼柜台后的药柜,最显眼的格子里堆着堆干瘪的草豆蔻,颜色发暗,边缘卷得像焦叶。张阳跟在后面,伸手捻起一粒,指尖立刻沾了层灰黑色的粉末,放在鼻尖一闻,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是陈了五年以上的老货,还没经过盐水炮制,燥性烈得能烧起来!”
“王掌柜倒是来得快。”孙玉国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袖口露出截明黄的衬里,“怎么,来看我笑话?还是想趁机抢生意?”
“我是来看赵伯的。”王宁没理他,径直走到赵伯身边,伸手搭上老人的腕脉。脉象浮数,像被烈火炙烤的干柴,再看舌苔,红得像涂了层胭脂,半点津液都没有。他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孙玉国:“你给赵伯用了多少草豆蔻?”
“不多,也就五钱。”孙玉国抱臂站着,斜睨着王宁,“怎么,嫌我用量大?你百草堂用三钱能治病,我回春堂用五钱,那是好得更快!”
“胡闹!”张阳气得胡子发抖,竹杖往地上一顿,“赵伯素来阴虚,去年冬天还咳过血,你用这么燥烈的陈草豆蔻,这不是治病,是催命!”
围观的村民渐渐多起来,雨丝顺着敞开的门飘进来,打湿了地上的药渣。李婶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外,刚喝了百草堂的药,脸色好了不少,此刻看着赵伯的样子,急得直拍大腿:“孙掌柜,赵伯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能这么糊弄他?”
孙玉国眼珠一转,突然提高了嗓门:“诸位乡亲看看!赵伯前几日刚在百草堂看过病,王掌柜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会让他旧病复发?依我看,就是他开的方子没除根,反倒让赵伯的身子更虚了,我这才好心给他用药调理!”
这话像颗火星掉进了干柴堆,几个不明就里的村民顿时窃窃私语。王雪气得脸通红,攥着粗布裙角就要上前理论,被张娜一把拉住。张娜悄悄拽了拽王宁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冷静——此刻争辩,反倒落了下乘。
王宁俯身从药箱里取出纸笔,狼毫笔蘸着研好的墨,在麻纸上飞快地写下药方。他的手腕悬在半空,长衫的袖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药香从袖管里飘出来,混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写完递给张阳,老药师看了一眼,点点头:“知母、贝母、麦冬各三钱,加生地、玄参……滋阴降火,先救急再说。”
张娜立刻接过药方去抓药,指尖在药柜里翻飞,银簪在发间一晃一晃,带起阵清凉的薄荷香。王宁则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赵伯的尺泽穴上轻轻一点,老人剧烈的咳嗽顿时缓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