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之行,自有其规,有其度。”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位属官,与那些或躲闪、或试探的眼神短暂接触。
“循序渐进,是法度;雷厉风行,亦是法度。何时该缓,何时该急,律法自有其精神,案情自有其轻重。”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昭孔那张笑容微僵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总之,离不开《秦律》二字。依法办事,依律断案,便是本官治理陈县的唯一准则。至于其他……”
他轻轻抬手,拂了拂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然却带着千钧之重:
“……不在考量之内。”
“……”
大堂内一片寂静。
昭孔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像是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与阴沉,但迅速被更深的笑容掩盖下去,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呵呵……县令大人所言极是,极是!依法办事,依律断案,正是我辈为吏之本分!” 他干笑两声,连忙拱手,“下官失言,大人莫怪。”
其他属官们也纷纷附和,声音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谨慎。
这位新县令,似乎并不像他们预想中那样,会因为贬谪而消沉,或因年轻而容易被拿捏。
他就像一块冰,冷静而坚硬,直接将所有试探和“规劝”都挡了回去,只留下“秦律”这面鲜明的旗帜。
接下来的流程,便是在这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
昭孔逐一介绍各位属官及其职责,张苍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于具体事务的关键问题,直指核心,让负责的官吏不敢有丝毫怠慢。
整个见面过程,张苍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也没有因处境不佳而露怯。
他就像一口深潭,表面平静,却无人能窥见其底。
……
日头渐高,属官们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廨署。
昭孔陪着笑,将张苍送至后堂县令居住的院落,又是一番殷勤安排后,方才告辞离开。
走出院落,昭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阴沉如水。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眼神闪烁。
“如何?”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县尉。
昭孔冷哼一声,捋了捋颌下的短须:“是个硬茬子,不像前面那几个那么好糊弄。一口一个秦律,滴水不漏。”
县尉皱眉:“那他会不会……”
“怕什么?” 昭孔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辣,“他再硬,也只是个县令,还是个被陛下按在此地的县令。强龙不压地头蛇,陈县这潭水,深着呢!他既然要讲秦律,那我们就陪他讲!看看在这陈县,到底是竹简上的律法管用,还是我们手里的‘规矩’管用!”
他压低声音:“去,告诉各家,都给我把尾巴收起来,近期安分点。另外……把‘那几份’卷宗,‘不经意’地放到他案头去。他不是要依法办事吗?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办,又能怎么办!”
“明白!” 县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昭孔独自站在廊下,望着县衙外熙攘的街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张苍……咱们,慢慢来。”
而此刻,后堂院内。
张苍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沉静的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一天的交锋,看似平淡,实则凶险。
昭孔等人的态度,印证了李斯信中所言非虚,陈县的水,确实很深。
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盘根错节?循序渐进?” 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