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正用铁铲翻搅炉膛的老板直起身,黧黑的脸上沾着煤灰,眼角笑出几道深纹:“客官好眼力!那片啊,是人家自个儿选的窝。”他往灶里添了块黑煤,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砖地上,“就像有的人爱啃窝窝头,有的人馋白面馍,拦不住嘛。”
男子眉峰挑得更高了,汤匙在碗里转了个圈,混沌皮裹着的荠菜馅在汤里浮沉:“总不能是心甘情愿住茅草棚吧?里头定有猫腻。”
老板往围裙上蹭了蹭油手,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猫腻?那可大了去了!瞧见没?”他下巴朝那边努了努,一道歪歪扭扭的篱笆墙正趴在屋宇间,“里头那个姓张的,张茂,把那儿当成自个儿的土皇帝殿了。”
他忽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铁铲往灶台上一拍:“前两年李大人带着兵丁围了三圈,刀都出鞘了!只要里头有人喊一声‘救命’,姓张的立马就得跪。可你猜怎么着?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愣是没人吭气!”
旁边穿月白衫的女子捏着汤匙的手指紧了紧,鬓边银钗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为何?难道他们不怕张茂?”
“怕?”老板抓起铜勺往沸水里一搅,馄饨在滚汤里翻起白肚皮,“可更怕坏了规矩。”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李大人常说,咱这大同府是‘王法说了算’。当初进城时就立了铁规矩:百姓不求,官府不闯。总不能拿刀子逼着人家喊冤吧?”
男子望着那片矮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这么说,那地方倒成了没王法的地界?可我瞧着人来人往的,倒比别处还热闹。”
“哪能没王法?”老板捞出馄饨,往碗里浇红油时手一抖,艳色的油花在汤面绽成朵花,“人家有自个儿的约法三章:杀人偿命,欠债扒皮,偷东西断指。地也分了,税也交了,就是那篱笆门,得看姓张的脸色开。”
“两套王法?”男子的声音里淬了点讶异,汤面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可不嘛!”老板把碗往桌上一搁,瓷碗与木桌相撞发出“当啷”一声,“城门钥匙在李大人手里攥着呢,姓张的插不上手。所以啊,里头赌场、高利贷、赃货铺子扎堆,倒成了见不得光的买卖窝。”他忽然朝那边啐了口,“脏得很!”
“李知府就眼睁睁看着?”男子握着汤匙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咋没管?”老板往炉膛里塞了把干柴,火苗“腾”地蹿起半尺高,映得他脸膛发红,“去年冬里都备好家伙了,可里头还有百十来户老实人呢。大人说,百姓得自个儿愿意往外走,不然咱硬闯进去,倒成了仗势欺人。”
“他是知府!”男子猛地将汤匙往桌上一拍,瓷碗震得汤汁溅出,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的话就是王法,讲这些虚礼给谁看?”
老板被这声震得缩了缩脖子,随即嘿嘿笑了,用袖子擦了擦鼻尖的汗:“客官您这就外行了。前阵子李大人召集咱们商户学律法,讲过汉朝的故事呢。”他忽然挺直腰板,学着官老爷的腔调,“那汉文帝时候,有个叫张释之的官儿,处理过两桩奇案。”
他抓起两根柴火棍当惊堂木,往灶台上一拍:“头一桩,有人惊了皇帝的车驾,按说该砍头!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张释之却说‘律法规定,惊了圣驾罚钱’,最后皇帝还真认了。”
又一拍“惊堂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第二桩更邪乎!有人偷了高祖庙里的玉环,文帝要灭他满门!张释之说‘律法只判死罪’,愣是顶回去了。最后文帝跟太后商量半天,还真依了律法!”
老板忽然凑近,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怕被人听见:“李大人当时就说,皇帝都得守规矩,他一个知府算个啥?今儿能为张茂破规矩,明儿就能为别人改律法,那咱大同府的规矩,不就成了擦屁股纸?”
男子望着汤面渐渐散去的热气,半晌没说话。炉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末了,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罢了,这李星群,倒是我看走眼了。馄饨要凉了,吃吧。”
老板正给新客端面,闻言回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