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式茶馆的木格窗,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落在氤氲的茶气上,显得有些不真切。
林帆的姿态放得很低,双手捧着茶杯,像个虔诚求教的学生,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满脸沟壑纵横的老人。
“吴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心想为咱们国家做点事。可这科研到底该怎么搞,我心里实在没底,您是这行的泰山北斗,还请您给小子指条明路。”
吴老头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慢悠悠地端起面前那只粗瓷茶碗,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末,呷了一口,似乎在品味茶的苦涩,又像是在品味林帆话里的分量。
良久,他才放下茶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语调开口:“想让马儿跑,得先让马儿吃饱草。现在的年轻人,都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登天,却忘了最根本的东西。”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安身、立命。就这么简单。”
“安身?”林帆微微一怔。
“对,安身。”吴老头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林帆心上,“你拉起来的队伍,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机器上的零件。他们有父母要赡养,有爱人要相伴,有孩子要抚养。你让他们住在哪?房子问题解决了没有?孩子的教育问题怎么安排?家属的工作有没有着落?这些事,看着是柴米油盐的俗事,却是压在每一个科研人员心头的大山。心不安,何以专心致志地搞研究?整天为了几平米的房子、为了孩子上哪个学校发愁,你指望他能沉下心来,十年如一日地去攻克一个世界级的难题?”
吴老头的话像一把锥子,直戳要害。
林帆陷入了沉思,他之前想的更多是设备、是方向、是宏大的蓝图,却忽略了这最根本的人的需求。
他诚恳地点头:“吴老,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安身,我记下了。那……立命呢?”
“安身是基础,立命是追求。”吴老头靠在椅背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搞科研,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之一。它需要的是长年累月的枯坐,是无数次失败后的坚持,是面对未知时的孤独。你得给他们一个奋斗的目标,一个让他们觉得‘我这辈子干这件事,值了’的理由。这个理由,不是几句空洞的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尊重、看得见的未来,以及一个能让他们心无旁骛、施展才华的平台。”
说到这里,吴老头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看穿林帆的五脏六腑:“不过,光有这两样还不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还请吴老赐教。”林帆愈发恭敬。
“四个字,”吴老头一字一顿地说,“欲速则不达。”
他盯着林帆,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我看过太多项目,启动时敲锣打鼓,恨不得今天立项,明天就出成果,后天就震惊世界。结果呢?一年不出东西,投资方开始催;两年不出东西,领导开始问责;三年一过,项目解散,人也散了,一地鸡毛。小伙子,我问你,科学这东西,是能催出来的吗?牛顿被苹果砸到脑袋,那是灵光一现,可他为了那一下的‘灵光’,前半辈子都在思考和演算。你想搞科研,有没有做好十年、二十年只投入不产出的准备?”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林帆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释然与通透。
“吴老,不瞒您说,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奔着‘功成不必在我’这六个字去的。我只负责栽树,开花结果,那是下一代人的事。我希望我建立的这个地方,能成为一片真正的科研沃土,让最有智慧的头脑,在这里安心地生根、发芽。哪怕我这辈子都看不到它长成参天大树,只要知道它在健康地成长,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番话,让吴老头浑身一震。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的淡漠和疏离如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惊讶,有欣赏,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