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丝线皂角味,构成一种奇异的、属于姜芸此刻生活的气息。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绣绷上密密麻麻的经纬线。姜芸就坐在这光影的交界处,面前架着一个小小的便携绣绷。她没有绣那幅惊天动地的《百鸟朝凤》,而是在绣一片小小的荷叶,用最基础的“套针”,一针一线,缓慢而坚定。
这是她“匠心唤醒”疗法的第十三天。
病床上,张强双眼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胸口微弱而平稳的起伏,比之前任何一天都更令人心安。各种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仿佛是为姜芸的针脚打着节拍。
“你看,这片荷叶的叶脉,要用‘抢针’从深绿过渡到浅绿,针脚要像呼吸一样自然,不能急,也不能断。”姜芸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沉睡的张强说,“绣线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纹理和脾气,你得顺着它,才能让它活起来。”
她的指尖捻着一根碧绿的丝线,绣针稳如磐石,在绸缎上落下一个个细密的针脚。阳光照在她泛着红丝的鬓角,那是灵泉反噬的痕迹,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王桂香坐在角落的陪护椅上,手里攥着一个已经凉透的馒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儿子,又时不时地瞟向姜芸。十三天了,这个她曾经百般刁难的儿媳,不眠不休地守在这里,白天用苏绣唤醒儿子的神智,晚上就蜷缩在沙发上睡两三个小时。那份她从未在姜芸身上见过的坚韧,像一根针,扎得她心里又酸又痛。
她知道,是姜芸救了强强的命。可她也知道,强强这条命,差点就毁了姜芸和整个合作社。每当夜深人静,张强在梦中呓语着“山崎……绣品……”时,王桂香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透不过气来。她恨山崎的阴险,更恨自己的懦弱和纵容。
就在这时,姜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晓发来的消息:“山崎的人又来了,在合作社门口转悠,被保安拦住了。姜芸姐,你那边小心点。”
姜芸的眉心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她没有回复,只是将绣针停顿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山崎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她刚要继续下针,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神情倨傲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姜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姜芸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男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是山崎雄一的那个手下,姓刘。
姜芸抬起头,眼神平静如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哦?我可是来关心张强先生的。”刘姓男人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张强,“毕竟,他可是我们山崎先生的重要‘合作伙伴’。”他故意在“合作伙伴”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王桂香浑身一僵,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
姜芸放下绣绷,站起身,挡在了病床前,隔绝了男人的视线。“有话直说。”
“好,快人快语。”刘姓男人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在姜芸面前晃了晃,“这是张强先生亲笔签署的‘绣品收购协议’,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为我们提供了大量合作社的‘核心资料’。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或者这份协议被曝光……我想,县扶贫办的领导,还有那些相信你们的贫困村绣娘,会怎么看待你们的‘非遗扶贫’大计?”
姜芸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不仅如此,”男人变本加厉,又拿出另一份打印材料,“我们还准备了‘大礼’。一篇题为《化学污染下的苏绣:传统工艺的悲哀》的文章,详细描述了你们如何用化学试剂‘糟蹋’国粹,配图就是你们实验室的那些瓶瓶罐罐。只要我按一下发送键,明天一早,它就会出现在所有省媒的头条上。”
姜芸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不怕山崎的商业手段,但这种泼脏水、毁掉苏绣声誉的卑劣行径,让她怒火中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