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里,常有断了胳膊的少年兵哭着要娘,她便坐在榻边,哼起巨鹿的童谣,只是歌词换了:
“黄天护我儿,刀箭不伤身;待到太平日,回家看娘亲。”
有老兵说,圣女的歌声比符水还管用,听着听着,伤口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三月的广宗城下,张角誓师出征,张宁站在高台上,第一次以“圣女”的身份发表演说。
她穿着与父亲同款的赭黄战袍,腰间悬着张角赐的青铜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三军:
“诸位兄弟,我们为什么要举旗?不是为了当官发财,是为了让爹娘能吃饱饭,让孩子能上学堂!”
说到激动处,她拔出剑指向洛阳方向,
“那城里的皇帝老儿,用我们的血汗养着宦官外戚,我们今天就要告诉他——百姓不是好欺负的!”
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随圣女杀贼!”
“黄天必胜!”
张宁望着密密麻麻的黄巾,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瞎眼老妇的话,原来“造化”二字,竟藏着这么多沉甸甸的生命。
然而,理想的光芒很快被现实的血污覆盖。
四月,南阳黄巾军被太守秦颉击溃,渠帅张曼成战死;五月,汝南义军围攻宛城失利,尸横遍野。
张宁在军帐里整理战报,看见“某部千人仅剩三十”的字样,指尖止不住地发抖。
她想起那些跟着她学唱童谣的少年兵,不知此刻还剩多少。
更沉重的打击在八月降临。
张角因积劳成疾,在广宗病逝。
弥留之际,他拉着张宁的手,断断续续说:
“阿宁,记住……太平……不在符……在人心……”
话未说完便咽了气。
张宁没有哭,只是默默为父亲换上干净的robes,将那幅《太平清领道》帛图塞进他怀里——她知道,父亲到死都惦记着图上的乐土。
张角死后,张梁接任统帅,却在十月的广宗决战中轻敌大败,被皇甫嵩斩于阵前。
当皇甫嵩的士兵将张角的棺木挖出来枭首示众时,张宁正在距广宗百里外的曲周收拢残部。
有逃兵哭着告诉她“天公将军的头被挂在城门上”,她猛地喷出一口血,栽倒在案前。
醒来时,帐外正飘着入冬的第一场雪。
张宁望着帐顶的破洞,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她想起父亲起兵时说“黄天当立”,可如今黄天未立,苍天依旧,百万信徒成了枯骨。
女眷营的头领劝她:
“圣女,不如散了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
张宁摇头,从枕下摸出那把青铜剑:
“我爹的头还挂在城门上,我怎能散?”
那夜,她改编了一首古老的《薤露歌》,在残部中传唱:“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歌声里没有了往日的激昂,只有裂帛般的悲怆,像一把钝刀,割着每个幸存者的心。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黄巾主力覆灭已逾十年,天下进入诸侯割据的混战。
张宁带着残余的部众,辗转进入黑山(今河北太行山脉),与张燕领导的黑山军合兵一处。
此时的她,早已褪去“圣女”的青涩,脸上添了风霜,眼神却越发沉静。
黑山的日子很苦。
山洞当营寨,野果当粮草,冬天没有棉衣,只能靠烧松针取暖。
张宁不再唱战歌,而是教大家唱《采茶谣》《织布曲》,教妇女们用葛麻纺线,教孩童们辨认可食用的野菜。
有老兵不解:“圣女,我们还能打回冀州吗?”
她总是笑着说:“打回去是为了啥?不就是能安稳种庄稼吗?现在先学着,省得到时候忘了。”
她的转变并非妥协。
在黑山的密林里,张宁悄悄做着更重要的事:整理父亲的《太平经》残卷,将其中“均贫富、等贵贱”的思想,与自己十年征战的见闻结合,写出《太平新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