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着寒意，淅淅沥沥敲打着清平村中学教室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窗棂上的报纸边角翘起，被雨水浸得发软，油墨字迹晕染开来，像极了李晓聪一塌糊涂的思绪。教室里光线昏暗，吊扇吱呀转动，卷起的却尽是潮湿闷热的空气，混着油墨与粉笔灰的气味，令人昏昏欲睡。
李晓聪趴在课桌上，脸侧压着一本卷边的数学课本。课本空白处早已被他用圆珠笔涂满变形金刚与跑车涂鸦，棱角分明的机械线条在泛黄纸页上显得格格不入。数学老师握着开裂的三角板，正在黑板上推导一元二次方程，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打着补丁的教案本上，“这道题是本次月考重点……”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响亮的哈欠打断。
“李晓聪！”李老师猛然转身，手中的三角板重重敲击黑板，发出“咚”的闷响，“你来解这道应用题！”教室里瞬间寂静，后排狗剩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停抖动；前排周文轩推了推用牛皮筋捆着的眼镜，握着铅笔的手不自觉收紧——自从上次冲突后，他的作业本总会莫名缺页，钢笔也被掰断笔尖。
李晓聪慢悠悠起身，故意将椅子踢得哐当乱响，金属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长音。他眯着眼，懒洋洋扫视黑板：“解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能换游戏机还是能买汉堡？”说罢，随手扯下草稿纸，团成球精准抛进教室角落的竹编垃圾桶，那动作娴熟得仿佛经过千百次练习。
放学铃声响起时，雨势愈发凶猛。李晓聪用麻袋片裹住脑袋，踩着泥泞的小路晃悠。路过教室后窗，正瞧见小翠踮着脚往墙上贴光荣榜。红纸上，周文轩的名字工整地列在榜首，而自己的名字却蜷缩在末尾，被红笔狠狠圈住，像道渗血的伤口。“倒数第一！”虎娃举着自制的竹蜻蜓从旁跑过，故意扯着嗓子喊，“比我家老黄牛认字还少！”
李晓聪瞬间暴怒，抄起路边泥块就砸。泥块“啪”地撞在土墙上，溅起的泥浆糊住了光荣榜上自己的名字。他冷哼一声，哼着跑调的《甜蜜蜜》扬长而去，没注意到暗处的张明远正抽着老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在雨幕中明明灭灭，老人望着少年的背影，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月考发榜那日，教室里气压低得仿佛能拧出水。李晓聪翘着二郎腿，用指甲抠着搪瓷缸上斑驳的“为人民服务”字样，看着李老师手中颤抖的成绩单，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李晓聪，数学17分，语文23分，英语……”后排爆发出哄笑，像炸开的锅。他抬头，正撞见教室后门处王伯的身影——老人拄着枣木拐杖，蓝布衫被雨水浸透，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
办公室里，煤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撩得东倒西歪，墙上的“优秀教师”奖状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王伯的烟袋锅子重重砸在木桌上，震得墨水瓶晃了晃：“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当年你爹在矿洞塌方时……”“够了！”李晓聪猛地拍桌，墨水瓶倾倒，蓝黑色墨水在成绩单上蜿蜒成河，“别拿死人压我！在城里，我爸捐栋楼，校长都得给我鞠躬！”
门突然被推开，周文轩抱着一摞作业本闯进来，镜片上还沾着雨水：“老师，我……我想帮晓聪补课。”李晓聪抓起搪瓷缸就砸，缸子擦着对方耳边飞过，在墙上砸出个凹痕：“乡巴佬教乡巴佬，倒挺般配！”话音未落，王伯的拐杖如闪电般抽在他小腿上，疼得他踉跄跪地，膝盖磕在青砖地面上，发出闷响。
监控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掐出水。李思成捏碎了手中的青瓷茶盏，碎片扎进掌心，鲜血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屏幕里，儿子被教训的画面刺痛着他的眼睛。林宛如泣不成声，攥着被泪水浸透的手帕：“送他回去吧，我宁愿他不学无术……”“住口！”李思成一拳砸在操作台上，“不摔得头破血流，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人生！”
深夜，李晓聪蜷缩在柴房。月光透过木板缝隙洒落，照亮他满是泪痕的脸。墙角蟋蟀的鸣叫一声接着一声，他摸出藏在草堆里的游戏机卡带——那是用狗剩帮人打猪草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换来的。突然，门外传来王婶压抑的抽泣：“他才十三岁啊……”老人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戳进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