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得可怕。
“您可以试试。”她声音轻,却字字如钉,“但您知道结果——只要您一日不赎,昭冤台就会每日显影一名受害者,他们的名字会浮现在碑上,他们的冤情会在子时回荡全城,他们的魂影会在宫墙投下阴影。”
她顿了顿,嗓音沙哑如磨刀石: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百姓不再敬您为君,只视您为‘共犯’之后,您的龙椅底下,埋的就是炸药。”
萧玄策瞳孔骤缩。
他第一次感到某种无法掌控的东西正在侵蚀他的江山——不是政敌,不是外患,而是看不见的“律”。
是规则本身。
他缓缓坐下,手指紧攥龙椅扶手,指节发白。
良久,他冷笑:“你到底想要什么?权力?自由?还是……我的命?”
沈青梧未答。
她只是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新刻的玉符。
玉质幽青,表面刻着繁复冥纹,中央一个“契”字,隐隐泛出血光。
她将玉符轻轻放在龙案边缘,离他不过半尺。
然后,她退后一步,垂眸。
风穿殿而过,吹动她残破的衣角,也吹得那枚玉符微微震颤,仿佛在等待一只手落下。
萧玄策的笔尖悬在玉符上方,朱砂滴落,在那“契”字边缘凝成一点猩红,仿佛一滴未干的血。
殿内死寂。连烛火都凝固了,不敢摇曳。
沈青梧站在阶下,脊背依旧挺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五脏早已如碎瓷般拼凑着苟延残喘。
阳寿三寸,已是强撑最后一口气。
她不是不怕死——她怕极了,怕那无尽黑暗中再无人执灯引路,怕地府反噬降临之时,连魂魄都会被碾作尘埃。
但她更怕的,是这座皇宫继续吞吃无辜,是那些沉冤百年的亡魂永世不得超度。
所以她来了。
哪怕一步一咳血,也要把这江山的遮羞布,亲手撕开。
“这不是命令,是契约。”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扎进帝王骨髓,“您自愿签署,每年清明亲赴昭冤台,宣读冤情,接受质询;开放史官记录所有过往;允许清明司重建并独立监察皇室行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龙案上那本《清明百案录》,仿佛能看见其中无数冤魂正睁眼注视着这一刻。
“若您履行,我将以判官之名,为您祈一道‘净罪光’,缓解您命格中的替罪枷锁之痛。”她嗓音沙哑,像是从枯井深处传来,“若您拒签……明日此刻,全城百姓都将看到——您父亲如何教您亲手割断兄长喉咙的幻象。”
话音落下,紫宸殿外忽起阴风,卷起檐角铜铃狂响。
一片乌云遮住初升的朝阳,天地骤暗。
萧玄策瞳孔剧烈收缩。
那一夜的记忆如刀剜心:雨夜、冷宫、兄长跪地求饶的眼神、父皇冰冷的命令、自己颤抖的手握着匕首……他以为那是忠诚,是帝王之路必经的血祭。
可如今被她轻描淡写道出,竟成了洗不掉的共谋铁证。
他盯着那枚玉符。
冥纹流转,隐隐有低语自其上传来——似亡者叹息,似地府律令回荡。
这不是威胁。
这是审判。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崩塌——他对权力的认知,对正统的信仰,对“天命所归”的笃信。
原来这龙椅之下,并非天命加冕,而是白骨铺路、冤魂垫脚。
良久,他提笔。
朱砂落纸,签下名字的那一瞬,整座紫禁城仿佛轻轻震了一下。
昭冤台方向,碑石轰然震动!
原本刻着七名主犯姓名的石面裂开细纹,背面缓缓浮现第八行字——
“萧玄策,共犯罪成,赎期无尽。”
墨色初现,便如鲜血渗入石缝,蜿蜒而下,像是大地在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