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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盏破旧长明灯悬于残碑顶端,灯罩布满裂痕,火焰幽蓝跳动,芯中缠绕着一丝银光——熟悉得令她灵魂战栗。
那是她的命魂。
灯下站着一个人。
披着褪色尸布,身形瘦削,面覆骨灰,看不清容貌。
他手中握着一截腐烂的赶尸铃,铜舌早已锈死,却仍被紧紧攥在掌心。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脚踝处缠绕的锁链——那是地府对滞留之魂的刑具。
他缓缓抬头,声音像是从坟墓深处挖出来的,砂砾磨骨般刮过寂静:
“你终于来了。”
沈青梧虽不能听,却“感”到了那句话里的痛与怒,像一根针,刺进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她认得这气息。
年少时风雨山路,他背着药箱走在前头,总说:“青梧,别怕,师兄在。”
仇家围山那夜,他把她推进枯井,自己站在井口,一刀砍下肩头皮肉也不退半步。
最后被人剥皮焚骨,连魂魄都被咒钉封在荒岭,不得轮回。
温让。
她前世唯一的依靠,唯一真心待她之人。
此刻,他就站在这不该存在的地方,守着一盏偷来的灯,护着一缕不属于他的光。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裂痕上。
风忽然停了。
灯焰猛地一颤,幽蓝火光中,银丝微微震动,似在呼唤,又似在哀鸣。
温让抬起手,指向那灯火。
刹那间,火焰暴涨,冲天而起!
光影扭曲,时空错乱,漫天风雪凭空降临——
画面浮现:少年沈青梧背着沉重尸袋,在暴风雪中踉跄前行;温让挡在她身前,手持断刀,肩头鲜血狂涌,却始终不肯后退半步。
那场景还未定格,便再次破碎、重演。
第二次,第三次……第九次。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雪,同样的刀,同样的血,同样的死局。
风雪呼啸,天地间只剩那一盏幽蓝的灯焰,在第九次轮回般的幻境中剧烈摇曳。
每一次画面重演,都是温让倒在血泊里的身影——肩头皮肉被人生生割下,断 knife 卡在骨缝里,尸布浸透黑红。
他不退,不死,不哭,只用一双染血的眼死死盯着前方,替那个背着尸体 bag、浑身发抖的少女挡住所有杀意。
而沈青梧,每一次都在井底睁着眼,听上面刀剑交鸣、骨裂声声,却不敢出声,不敢爬出,不敢面对他为她赴死的结局。
九次。
九次皆同。
“你宽恕万人!”温让猛然转身,声音如裂石断金,穿透风雪直刺她心神,“可曾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你认罪换众生,可想过我为何不肯走?!”
他的眼眶空洞,却燃烧着比冥火更炽烈的怒火:“你要代天下负罪,要以己身为契超度万魂——可你忘了,是我替你死了第一次!是你活着走出去的!而我……连轮回都不得入!”
他指向那灯芯中的银丝,指尖颤抖:“我要你收回代罪之言!执契者不该有慈悲,只该有铁律!你不配替别人赎罪,因为你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你逃了一辈子,从山野逃到宫闱,从人间逃到冥途——现在,连命魂都被抽出来当锁链用,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沈青梧立于风雪中央,眉眼低垂,雪发翻飞如幡。
她没有辩解,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流泪。
只是缓缓抬手,拔下发间金钗。
寒光一闪,利刃划过心口,深可见骨。
一个“记”字,在她苍白的肌肤上缓缓成形,鲜血顺着肋间蜿蜒而下,像一条条细小的红蛇爬向命运的祭坛。
她以指蘸血,在空中一笔一画写下三字——
“我记你恩。”
字落刹那,天地骤静。
风停,雪止,九重回放的画面如玻璃般寸寸崩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