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元年的深冬,洛阳城的雪比往年都要绵密。
上阳宫贞观殿的铜漏在雪夜里滴答作响。
殿外,李显正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怔。
他听见父亲最后的话音里,“她”
“国师”
的字眼模模糊糊,却不敢细想——比起权谋,他更怕那榻上的身影突然没了声息。
而帐内,张起灵望着李治渐渐合上的眼,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潼关城外,这位天子曾骑马而来,亲手将一面“麒麟旗”
递给他,说“有你在,朕放心”
。
此刻,同样的“放心”
二字,却成了托孤的遗言。
他知道,李治口中的“国师”
,是那个总在武后身边出谋划策的人,而他自己,终究要在太子与武后之间,做那个握刀的“执棋人”
——无论这棋是保李,还是容武,核心从来都是“江山安稳”
。
“陛下安心,臣必不负所托。”
张起灵低声道,替李治理了理凌乱的龙须——这位曾意气风的帝王,此刻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唯有腰间的玉佩还透着温润,那是武后送的定情之物,到死都不曾摘下。
当李治的指尖在龙榻上轻轻一颤,那盏悬了半生的琉璃灯终于熄灭——享年五十六载的帝王,带着对江山的牵念,在这个深夜永远合上了眼,将一个时代的辉煌与隐忧,尽数留在了身后。
他的一生,始于贞观之治的余韵,终于弘道年号的未尽之章。
当政期间,西灭突厥、东平百济,将大唐疆域推至“前无古人”
的广袤:东起朝鲜半岛,西抵咸海之滨,北逾贝加尔湖,南至越南横山,那幅在麟德殿墙上铺开的舆图,每一道边界线都浸着贞观旧将的血汗,亦凝着他“承父业、拓新天”
的雄心。
洛阳含嘉仓的粮囤里,至今还堆着他任内漕运而来的江淮米粟;长安国子监的碑刻上,仍刻着他亲定的《五经正义》——文治武功的巅峰,在他手中被推向新的刻度。
然而时代的齿轮总在暗处转动。
当武后从“二圣临朝”
的帘后走出,当宰相班子里的旧臣渐次退场,当关陇贵族的势力在洛阳的秋风里悄然褪色,帝国的命脉早已埋下转折的伏笔。
李治知道,自己默许的“天后干政”
,既是对妻子才略的信任,亦是对朝堂平衡的无奈——他看得见武后提拔亲族时的果决,亦看得见张起灵在禁军里的威望,却唯独算不透,这盘以“江山稳固”
为的棋,终将在权力的漩涡里走向何方。
张起灵,这个被他唤作“张师”
的麒麟侯,始终是棋盘上最特殊的一子。
从玄武门的执戟校尉到左卫大将军,他的存在既是李唐武备的“定海神针”
,亦是横跨李武之间的“平衡杠杆”
。
李治记得,当年在潼关城头,张起灵率三千玄甲军死守三日,杀得吐蕃人不敢直视唐军军旗;亦记得,东幸洛阳时,他在銮驾旁勒马而立的身影,如同一杆永不倾斜的枪——可如今,这杆枪终究要面对最艰难的抉择:当李唐的“正统”
与武后的“权柄”
狭路相逢,他手中的长枪,该护着榻前遗诏里的“太子李显”
,还是护着这早已千疮百孔的朝堂安稳?
历史的吊诡,正在于它总在巅峰处暗藏转折。
李治拓土开疆时,或许从未想过,自己创下的辽阔疆域,会成为妻子施展抱负的舞台;他推行科举、打破门阀时,或许从未想过,这“选贤与能”
的制度,会为武周的崛起铺就人才之路。
当他的灵柩从洛阳启程回长安,沿途百姓跪地痛哭,却不知这哭声里,既有对“永徽之治”
的缅怀,亦有对未知时代的惶惑——一个属于女皇的时代,正踩着他的丧钟,在漫天飞雪中悄然揭幕。
武则天,这个曾在感业寺写下“看朱成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