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足元年八月,洛阳城热浪蒸腾,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晒得烫。
在皇城西南角,那座象征广纳谏言的铜匦前,一个布衣男子将密封的帛书郑重投入"
伸冤匦"
的投书口。
此人正是冀州文人苏安恒,谁也未曾料到,这份出自草民之手的奏疏,竟如巨石投入深潭,在武周朝堂激起千层浪。
铜匦自垂拱二年设立以来,早已成为女皇掌控舆情的利器。
寻常百姓多投检举密信,官员则借之弹劾政敌,却从未有人敢如苏安恒这般,将锋芒直指九重宫阙。
当这份墨迹未干的奏疏呈至武曌案头时,年逾八旬的女皇正倚在七宝榻上,侍女手持孔雀羽扇为她驱散暑气。
泛黄的绢帛展开,"
陛下春秋已高,宜传位东宫"
的刺目字句,让她握着玉如意的手微微颤。
奏疏分作四策,字字如刀:谏武曌归政李唐,直言其临朝称制已二十载,当效仿尧禅舜、禹传启;次赞太子李显曾践帝位,年富力强足堪大任;三谏削武氏诸王尊位,警示"
贵极必倾"
的祸端;末则请封李氏皇孙,以固国本。
这些话语,即便朝中宰辅也不敢轻易出口,此刻却从一介布衣笔下喷涌而出,字字叩击着女皇的权位根基。
消息不胫而走,朝堂上下暗流涌动。
宰相魏元忠捏着密报的手渗出冷汗,忆起数年前因直言触怒女皇,被贬岭南的惨状;武三思等人则怒不可遏,在王府中摔碎玉盏,扬言要将苏安恒碎尸万段。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三日后的早朝,武曌竟命人将苏安恒引入麟德殿。
殿内沉香袅袅,苏安恒跪伏在地,额角贴着冰凉的金砖。
他偷眼望去,只见女皇头戴凤冠,却不见往日的威严盛怒。
"
卿所言,可曾想过诛灭九族之罪?"
武曌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
苏安恒咬牙叩:"
臣愿效比干之心,以死明志!
"
片刻寂静后,武曌竟展颜而笑,命人赐座、奉茶。
她轻抚着奏章上被烛火烧出的焦痕,缓缓道:"
昔年贾生上书汉文帝,亦有逆耳忠言。
朕虽不及古之明君,却不愿堵塞言路。
"
说罢,命人取来金帛赏赐,并授苏安恒八品谏官之职。
这场惊心动魄的君臣对话,随着宫门洞开而传扬四方。
洛阳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女皇胸襟如海,堪比武丁中兴;也有人暗自揣测,这不过是武曌向天下展示仁君风范的权谋之计。
唯有深知女皇心性的狄仁杰旧部,望着太极宫上空的流云,低声叹息:"
铜匦中的这封奏疏,怕不是投书,而是试水温。
"
而此时的苏安恒,捧着沉甸甸的赏赐走出宫门,全然不知自己已然卷入了一场波谲云诡的权力棋局。
长安元年正月,洛阳城笼罩在肃杀的寒意中。
太极殿前,武曌倚在金丝楠木步辇上,望着阶下林立的旌旗,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随着她手中玉杖重重落下,"
起驾长安"
的诏令如惊雷般炸响,顿时鼓角齐鸣,十万禁军列阵护行。
这场筹备数月的迁都,不仅是帝王归乡的旅程,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权力交接仪式。
二十年前,她以"
神都"
之名迁都洛阳,将象征李唐正统的长安抛在身后。
彼时的她斩断李唐龙脉,废黜李显,诛杀李唐宗室,在洛阳重塑武周乾坤。
如今再度回望长安,朱雀大街的槐树已亭亭如盖,承天门的飞檐依旧刺破苍穹,却再难映照出当年那个身着帝袍、意气风的女帝身影。
此刻的武则天,华服下裹着佝偻的身躯,凤冠难掩满头霜雪,唯有眼底偶尔闪过的锋芒,还留存着往昔的威严。
车队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