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三年(687年)春,紫微宫贞观殿内鎏金铜鹤香炉轻吐篆烟,武曌斜倚在朱红漆凤榻上,指尖摩挲着案头那方刻有“天后之宝”
的玉印。
檐角铜铃随春风掠过叮咚作响,殿门处,太平公主一袭茜色罗裙曳地,腕间金镶玉镯轻晃,正与驸马薛绍并肩而立,垂听着上位者的吩咐。
“太平,这位便是薛怀义。”
武曌抬眸时,凤目掠过阶下新赐姓薛的僧人,唇角微扬,“借你驸马的河东薛氏门第,让他入了籍吧。”
薛绍闻言,玄色幞头下眉目微敛,旋即拱手应“遵旨”
,袖中玉笏叩在青砖上,出清浅的脆响。
武曌转而看向薛怀义,鎏金香炉的光影在她妆容精致的面上流动:“怀义啊,本宫有件大事交予你——拆毁隋代乾阳殿旧址上的乾元殿,督造明堂。”
话音未落,薛怀义已扑通跪地,袈裟下摆铺成一朵墨色莲花:“太后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他抬头时,额间汗渍在晨光下微闪,却掩不住眼底跃动的喜悦。
待薛绍与薛怀义退下,殿内宫人亦被屏退,太平公主这才款步上前,指尖绞着裙角的流苏,眸中闪过疑惑:“母后,那薛怀义他……”
武曌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凤钗上的珍珠随动作晃了晃:“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莫测,转而吩咐宫女取来新制的蜀锦,似是不欲多言。
几日后,武曌往大朝会去,玉辇声渐远时,太平公主悄悄拽住了随侍的上官婉儿。
两人躲在廊下缠满紫藤的朱柱后,公主压低声音:“婉儿,我问你,宫中那个薛怀义,莫不是母后的……”
话未说完,上官婉儿已吓得指尖一颤,抬眼望了望四周,才轻声道:“太后将他留在宫中后,具体事由婉儿实在不知。
公主若想知道,不如直接问太后。”
暮色漫上宫墙时,太平公主鬼使神差地晃到了武曌的寝宫外。
鎏金窗棂漏出细碎的光,她攥紧了袖中汗湿的帕子,左右张望后闪身而入。
绕过绘着《女史箴图》的屏风,她在博古架后的暗格里摸到了一卷画轴——绢布边缘已有些许毛边,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展开画的刹那,烛光映得她瞳孔微缩:画中男子乌如瀑,斜斜束着一根墨玉簪,眉峰如剑却眼尾含波,“俊逸潇洒”
与“然物外”
两种气质竟在一张脸上融得恰到好处。
月白广袖随风扬起,腰间一枚麒麟玉佩格外醒目,雕工古朴,纹路间似有云雾流转。
画轴右下角,一行细笔小楷若隐若现——“华姑赠起灵”
。
“华姑……”
太平公主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外祖母杨氏说过“华姑”
好像是母后的小名。
指尖不由得捏紧了画纸。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纱帐簌簌作响,她慌忙将画轴按回暗格,心跳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原来母后藏在心底的,除了朝堂权谋,竟还有这样一幅带着烟火气的画像?那个叫“起灵”
的男子,究竟是谁?又为何能让手握重权的太后,在隐秘处藏起这般温柔的笔触?
暮春的风裹着落英掠过洛阳城朱雀大街,太平公主的朱漆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碾出细碎声响。
车帘半卷,她指尖绞着那日在母后卧房所见的画轴残影,唇间反复呢喃“起灵”
二字,间金步摇随车身颠簸轻晃,碎钻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公主可是在想什么心事?”
驾车的老奴隔着车帘轻声询问。
太平公主恍神抬头,才现马车已停在薛府门前。
铜制门环的叩击声里,她踩着侍女递来的踏脚凳下车,裙角扫过阶前新绿的苔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唤声——“太平。”
转身时,驸马薛绍正从垂花门处走来,月白襕衫袖口还沾着些许墨痕,显然刚从书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