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行从深林中扑出来时依然没有任何声响,就像他自己的幻觉一样突兀。不过他能闻到那股气味,可以说是一股烧焦的冰雪味,那种在深冬时节里混进了呛人煤烟的凛冽寒气。那怪物并不理会火的威胁,尽管它的皮肤已在幽黯的火光里熔化,惨白透亮得像个走到夏季烈阳下的雪人。这个皮脱骨露的雪人只是死死抓住那条即将吐出钥匙的影子,不叫它完成被指定的使命。
曾经,早在他们的上一个海岛回合轰轰烈烈地开打以前,罗彬瀚得到过蔡绩清楚无误的警告,那就是从洞云路工厂流水线上出品的盗版影子人绝不可能击败真正的受血者,简直都不是一合之敌。可是对于这种差距具体将以何种方式呈现,光靠那张差点把店开倒闭的笨嘴可说不明白。倒也确实有个例子被举出来过,但不是真正的受血者,而是一个比蔡绩“病情”更重的人。当蔡绩与对方近距离接触时,他直接丧失了知觉,不是昏迷,而是听不见也瞧不见,只能接收到对方所释放的强烈信号。至少在罗彬翰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蔡绩是被对方发出的噪音给击倒了,就像是原本的收音机电台被某种更强烈的信号完全覆盖,频道内容也被他人取而代之。
当初他遇到罗得时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因此这种可能性不是特别难以揣度,而且在结果上非常合理:假如只要一接触受血者,这些人造影子就会幻觉丛生,满耳朵都是恐怖的震颤、尖叫和杂音,就跟癫痫发作一样严重失能,那在常规情况下当然别想打赢一场决斗赛了。不过那说的也只是常规环境,而不是在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因人的闪念而爆炸的地方。为此他必须来到这里,因为即便他看不见、听不见,甚至连想法都被麋碎瓦解,只要他的核心意愿不改变,那么其他阻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也许周温行确有办法扭转他的愿望。他所谓的心坚如铁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幻觉,轻易就会被受血者的影子击垮。为此他也预备好了对策,并且根据过往经验极尽所能地进行过训练,可是说到底,这些猜测从未经历过真正的考验,他的一切准备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谜题的答案才得以揭晓,那就是——他完全猜错了。在周温行抓住他影子的瞬间,他的头盖骨根本没有被震天动地的噪音吵得炸开;他的思路和视野一样清楚,左脸颊的痛楚如遭冰针黥面,但并非不可忍受……唯一的问题只是影子不再听他的使唤了。它们不再跟他心意相通,就像断了电似地毫无反应。
他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的对手,见那惨白皮肤上跳跃着污浊的火苗,血肉如蜡油般自裸露的骨骼上滴落滑脱。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舍弃人生求来的这股火并没有使他的敌人真正被挫骨扬灰,只不过就是一丁点皮肉痛,甚至都没有过暂时的死亡——高灵带确实是公平的,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既满足他的要求,也不会拒绝他的敌人。它给他提供的最大便利就是尽量把周温行拖到跟他同样低的生命档次,让伯劳和麻雀一起掉进烂泥潭里;在这样的地方,猎食者和猎物的身份定位已无足轻重,唯一的诀窍就是要把敌人抓得够牢、拖得够久,直到双方都泥足深陷无法脱身……但现在影子帮不了他了,它们在那活死人的指尖虚弱驯服地垂落,像一袭厚重的黑绸布。
周温行死死地握住它,试图用另一只手抽出藏在里头的城门钥匙。这件事看着倒不容易,因为尽管影子对他千依百顺,那股浊火却切切实实地在伤害他。一小股剥皮吞肉的火苗在他手背上贪婪地蹿跳,他自己却视若无物,只是尽量不让那火扑到露出影子的剑身上。这活死人的确在乎这把钥匙。实际上,罗彬瀚还从没见过对方如此在乎一样东西。他有点快意地背着手在旁边瞧着,甚至感到有几分滑稽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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