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得能夹住蚊子,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井。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烟杆,烟锅里没冒烟,却散着一股松油的香味。
“不该来的。”
老头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戏,不是给活人看的。”
“那……那是给谁看的?”
周半截结结巴巴地问。
老头往台上指了指,那里的黑烟正重新聚成形,这次却不是戏文里的角色,而是些模糊的人影,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围着红光打转,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给它们看的。”
老头吐了口烟(其实只是白气),“都是些死在林子里的,迷了路,出不去,就靠这灯影戏吊着口气。
你一个活人闯进来,它们会缠上你。”
周半截这才想起村里的传说,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老神仙,救救我!
我就是想来采点灵芝,没别的意思!”
老头看了看他的竹筐,里面空空如也。
他叹了口气:“迷魂凼的灵芝,沾了太多阴气,采回去也没用,只会招病。
你看那红光——”
他指了指半空的血珠,“那是‘引魂灯’,专勾活人阳气。
你刚才盯着它看,魂儿已经被勾走一半了。”
周半截这才觉得头晕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钻,他使劲晃了晃头,看见自己的影子竟在地上扭曲着,像是要从脚底下钻出去。
“别乱动!”
老头突然大喝一声,将烟杆往他脚下一戳。
烟杆落地的瞬间,周半截觉得脚下一烫,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影子猛地缩回原形,不再动弹。
“谢……谢谢老神仙!”
他冷汗直冒,这才知道刚才有多险。
老头没理他,转身往木屋走,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道:“想出去,跟着我的脚印走,别回头,别说话,天亮前就能出林子。
记住,别碰林子里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光的。”
说完,他走进木屋,“吱呀”
一声关了门,门缝里的光也灭了。
空地上的灯影和红光瞬间消失,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还有老头刚才贴在门框上的狐狸皮,在风里轻轻摇晃。
周半截不敢耽搁,果然看见地上有串脚印,不大不小,像是刚踩出来的,深褐色的,像是用松针铺成的。
他跟着脚印走,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蒙蒙亮时,他终于听见了汤旺河的流水声。
回头一看,身后的雾气像堵墙,把迷魂凼死死挡住,刚才的脚印早已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瘫坐在河边,摸了摸怀里,现不知何时多了片狐狸皮,正是老头贴在门框上的那种,毛茸茸的,带着点松油的香味。
回到家,周半截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嘴里胡话连篇,净是些“灯影”
“戏台”
之类的词。
媳妇急得没办法,去邻村请了个懂行的“看事儿先生”
。
先生拿着狐狸皮闻了闻,又问了经过,说:“你男人是被‘林神’护了,那老头是山里的‘守林仙’,专门管这些迷路的魂灵。
这狐狸皮是护身符,能保他以后进林不撞邪。”
病好后,周半截再也没去过迷魂凼。
有人出高价请他带路去找灯影戏,他把桌子都掀了:“要钱不要命?那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囫囵出来!”
后来,迷魂凼里的灯影戏还在演,只是再没人敢靠近。
有回几个勘探队的年轻人不信邪,带着手电筒进去,结果在里面转了三天三夜,出来时个个面黄肌瘦,说看见无数影子围着他们唱戏,唱的全是他们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
周半截把那片狐狸皮缝在了儿子的棉袄里,年年冬天都叮嘱:“进林子,别贪财,别乱看,碰见啥怪事都别吭声,低头走你的路——山里的老东西,比人懂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