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康德十年的清明,关外的风还带着寒气。
乱葬岗上的野草刚冒绿芽,却被一层薄薄的白霜裹着,看着像蒙了层纸钱。
守墓人老耿头蹲在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下,往火堆里添着纸,火苗舔着灰黑色的纸灰,腾起一股呛人的烟。
“都起来拾掇拾掇吧,今儿有人来烧纸了。”
他对着漫山遍野的坟包嘟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耿头在这乱葬岗守了二十多年,从民国初年就在这儿搭了间土坯房。
这地方埋的都是些没主的孤魂——饿死的乞丐、战死的兵痞、病死的流民,坟包大多是土堆,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只有几座新坟,还插着褪色的纸幡。
“耿大爷,借个火。”
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年轻人站在土坯房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纸钱。
老耿头抬头看了看,这后生面生,不像附近屯子的。
“来给谁烧纸?”
“俺哥,”
年轻人眼圈红,“前几年在这儿打仗没的,尸没找着,就立了个衣冠冢。”
老耿头“哦”
了一声,递过火折子。
这乱葬岗每年都来几个寻亲的,大多是来找当年闯关东没了音讯的亲人,能找到确切位置的没几个。
年轻人走到乱葬岗深处,在一个不起眼的土堆前跪下,点燃香烛,一边烧纸一边念叨:“哥,俺来看你了,家里都好,爹娘让你在那边别惦记……”
老耿头没在意,蹲回老榆树下,继续往火堆里添纸。
这是他的规矩,清明这天,得给那些没主的孤魂烧点纸,免得它们在夜里作祟。
日头爬到头顶时,年轻人烧完纸准备走,路过老榆树下,忽然问:“耿大爷,这岗上……夜里是不是有小孩哭?”
老耿头手一顿:“你听见了?”
“昨儿俺在附近借宿,后半夜听见岗上有小孩唱歌,咿咿呀呀的,怪瘆人的。”
年轻人搓了搓胳膊,“屯子里的人说,这岗上不干净,让俺天亮再过来。”
老耿头没说话,只是狠狠抽了口旱烟。
这乱葬岗夜里是不太平,可他守了二十多年,从没听过小孩唱歌。
年轻人走后,老耿头心里犯了嘀咕。
他绕着乱葬岗转了一圈,没现啥异常,只是在西北角那片新坟附近,看见几串小小的脚印,像是小孩光着脚踩出来的,在湿软的泥土上特别显眼。
“邪门了。”
老耿头皱起眉。
这乱葬岗除了他,平时连狗都不来,哪来的小孩?
当天夜里,老耿头睡得不安稳。
土坯房的窗户没糊纸,月光直愣愣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树影,风一吹,影影绰绰的像有人在晃。
约莫三更天,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歌声。
不是哭腔,是实打实的童谣,调子简单,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月光光,照坟场,娃娃哭,找爹娘……”
老耿头猛地坐起来,抄起枕边的扁担就冲出屋。
月光下,乱葬岗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野草的“沙沙”
声,哪有什么小孩?
可那歌声还在响,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忽远忽近,听得人心里毛。
他循着声音往西北角走,越靠近那片新坟,歌声越清晰。
在一座插着白幡的新坟前,歌声停了。
老耿头举着扁担,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月光一看,坟头的土是新翻的,上面还放着个破布娃娃,缺了条胳膊,脸上用红墨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谁家的娃娃扔在这儿?”
老耿头心里咯噔一下。
他认得这座坟,是上个月埋的一个女娃,据说才五岁,跟着爹娘逃荒到这儿,染了风寒没了,爹娘没钱买棺材,就用草席裹着埋了。
他捡起那个破布娃娃,刚想扔进火堆,忽然听见坟里传来“咚咚”
的响声,像是有个小孩在里面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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