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请了一刀上好的黄表纸。
祭祀定在三天后的夜里,地点就在我家堂屋祖宗龛位前。
那天晚上,姥姥早早屏退了左右,只让我在一旁帮着打下手。
供桌上燃起了粗大的红烛,香炉里插着三炷袅袅升腾的供香。
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
姥姥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不再是平时那种低语,而是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祷文。
她每念一段,就烧一张黄表纸。
火光跳跃,映着龛位上那些黑色的牌位,那些陌生的祖先名字,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仪式进行到一半,眼看一切顺利,我也稍稍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
啪嗒!
供桌边上,一只原本稳稳当当放着的酒盅,毫无征兆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酒液洒了一地。
姥姥的祷文瞬间停住。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蜡烛火苗微微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更骇人的事情生了。
那股低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再次从蓝色的布帘子后面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比那天晚上更大,更急促,仿佛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和……怒气!
嗡——嗡嗡——!
供桌上的烛火开始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晃动起来。
我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姥姥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她猛地抬起头,盯着那剧烈震颤的布帘子,眼神里不再是平时的温和,而是锐利如鹰。
她没有惊慌,反而挺直了腰板,对着龛位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祖上有训,后人未敢忘!
年节祭祀,从未短缺!
若有因果,后人一力承担!
但——”
她话音一顿,语气陡然转厉:
“此地已是关外黑土,非你关内故园!
胡黄不过山海关,你这老辈的‘怨戾’,也休想在此地作祟!
惊扰后人安宁,祖宗亦不容你!”
说完,她不再念那古老的祷文,而是抓起一大把黄表纸,就着蜡烛的火苗点燃,直接塞进了龛位前专门烧纸钱的铜盆里。
火焰“轰”
地一下蹿起老高,几乎要舔到房梁!
说来也怪,这大火一起,帘子后面那急促的嗡嗡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猛地一滞!
随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不甘的呜咽,最终,彻底消失了。
供桌上的烛火也恢复了平稳的燃烧。
屋子里,只剩下黄表纸燃烧的噼啪声,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纸灰味道。
姥姥像是耗尽了力气,缓缓地吁出一口长气,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祭祀草草结束。
第二天,姥姥让我爹找来一块红布,严严实实地罩住了那个出响声的祖宗龛位,说是要封存一段时间。
自那以后,直到开春,堂屋里再没响起那诡异的嗡嗡声。
只是偶尔,我会看到姥姥独自一人,望着那块红布出神。
她眼神里,有敬畏,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遥远故乡和那些沉重祖训的,复杂难言的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