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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底的周日傍晚。

    吱!宾滚烟尘随车轮扬起,银、蓝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减速左转,停在一座开满杜鹃花的可爱小社区前。

    接着,闲磕牙一下午,准备回家弄晚餐的社区居民,透过云彩造型的雕花铁门就看见,一名体型剽悍得极为眼熟的大个子被扔下车。

    背向居民的他,浑身是泥,模样狼狈地趴卧不起。

    碰!车门一关,第一辆蓝色越野车宛如打带跑的游击部队,把人一丢,和来时一样,匆促驶离了现场。

    由于这一幕太过熟悉,太像电影里肉票或人质交付赎款后获释的场景,社区居民与驻守门口的年轻警卫一阵紧张,纷纷收拾笑脸,严阵以待。

    阳明山给人的刻板印象是富户多、爱招摇的有钱凯子多,宵小猖獗自不在话下。小社区人口单纯,仅仅二十户,由两栋五层楼高的双并建筑隔着中庭花园两相对望,座落地点隐蔽且清雅。这里虽属于阳明山的精华地段,平均年龄在六十五岁以上的社区居民却坚称生活困顿,绝不富裕。

    居民们一致宣称,在生财无道、节流无望之下,两年多前脾气一发作就天摇地动的年轻主委,同时也是社区内最年轻的急惊风少年郎,雪上加霜,连夜召开社区大会,拿出一大箱专家评估报告,以及旧公寓墙壁龟裂惨状的实地堪验照片。

    鳖异的是,穿着从来随性得近乎邋遢的雷公喉少年郎,那天不晓得吃错什么藥,居然西装革履,还多此一举的手持麦克风,配合震灾、风灾各种天然灾害的幻灯片,一板一眼对居民说明重建的必要性。

    活像在主持董监事大会的反常少年郎,对着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强烈主张三十年的老社区地基严重松动,裂缝处处,俨然成为比辐射屋危险一百倍的特级危楼,必须重建;否则,大家活不过下一个台风来袭。

    此事疏通了快三年,激动的少年郎不择手段到几近恐吓。说明到重点处,他就捶一下白板、就再一次发布最后通牒

    他们这些老家伙,灌浆的脑筋假如坚持冥顽不灵,他就搬家,不管他们死活!

    这句狠话,由于少年郎同样讲了三年,他每天照样早出晚归,每个月照样固定抽出两天,义务当起社区的水电工。狠话感觉起来,就渐渐没有那么狠了。

    不幸的,那天傍晚六点整,气象局发布了海上强烈台风警报。

    血淋淋的报告与幻灯片历历在目,年事已大的居民们再也禁不起少年郎的危言耸听;加上少年郎这次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整整三天,他看到老人家都不吭一声,连他们送去的饭菜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事态严重!为了不让行为日渐偏激的火爆少年郎走到绝食抗议的绝路,居民们只好接受威胁了。

    原本摇摇欲坠的老旧公寓,在少年郎亲自监督下,历时一年峻工。

    焕然一新的小社区一扫往昔的晦暗,清幽又明亮。最出人意外的,对花草树木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的少年郎,竟配合阳明山的土质,在社区内外大量栽植了不同品种的杜鹃花。

    “浴火重生”的杜鹃小社区,此后声名远播,差不多成为阳明山的模范社区。

    出名,对行事低调又贪生怕死的居民们并非福音,因为这表示引人注目。而引人注目则表示,灾难躲都躲不过。

    居民们为了不让自己身陷险境,只好展开自救行动,集体声称重建过后他们的荷包疯狂大失血,早早两袖清风,端差没喝西北风。心理上,更是自动调整至一级贫户的困顿状态,吃简单的、用粗糙的,穿着务求破烂。

    在如此这般“穷途潦倒”的情境下,他们一点都负担不起遭人洗劫的后果。

    因此,青天白日之下,亲眼目睹歹徒丢弃“肉票”的骇人经过,居民们除了吓了个魂不附体,他们力求贫困的信念,也更加牢不可破了。

    “现在的歹徒真是无法无天,无政府状态了,荒唐荒唐”

    “这种治安怎么得了,怎么住人呀!咱们一定要投书给内政部长”

    “台北市长也不能放过哪,一定要让那些朝野官员们看看咱们民不聊生,让他们别成天在电视上互揭疮疤。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故民者为国之根本也,他们懂不懂得治国之道呀,成天要嘴皮子,净是献丑”社区居民们在年轻守卫的陪同下,壮大胆色,七嘴八舌朝大门口的“肉票”小心靠去。

    吱!已经驶离的第一辆蓝色越野车不知何故,突然匆匆回转。

    居民们抱头鼠窜,纷纷逃入视野最佳又安全坚固的花岗石守卫室,静观其变。

    蓝色越野车驶停在“肉票”的身侧,车门一开,车内就咚咚咚,扔出了三个大型登山背包,将半抬起身张望的“肉票”给压回地面。

    碰!分秒必争地车门一关,越野车又像打了就落跑的突击部队,匆忙逃离。

    老居民们与年轻警卫面面相觑,人心惶惶,顾忌着第二辆银色“匪车”尚未离去,全都不敢轻举妄动。正当大家伙各司其职,有的抄下车牌号码,有的密切监控车中动态,有的拿起电话准备报警“匪车”紧闭的车门突然打开

    越野车上,慢慢爬下来一名穿着白色羽毛衣、海蓝牛仔裤的“女绑匪。”

    此匪个头娇小,模样秀气,素净的脸蛋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来,并未戴上黑色面罩遮羞,看上去不像是干坏事的歹人,而且

    她发现他们了!

    守卫室内,贼头贼脑窥探的一排头颅才想往下缩,却惊诧地发现“女绑匪”面朝这方,躬身微微笑,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她软软的笑容亲切无邪又有礼貌,居民们忍不住站起身,微微一福身躯,对她回以极具长者风范的慈祥颔首。

    开步朝左方而去的“女绑匪”见状,赶紧停步,又回以躬身一笑。

    双方你来我往、你笑我更笑,社区内外笑得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居民们的视线尾随边走边笑的“女绑匪”笑个不停,飘飘地往左侧笑了去,落定在自行爬坐起来的“肉票”身上。

    哎呀!肉票危险了!糟糕了!

    他们这里不能成为新闻焦点!不能让sng车现场连线,不能曝光!他们得先一步将中看不中用的大个头救出,然后蒙上布罩!山路多绕几圈,故步疑阵,确定他不记得来过这里,再把他丢到外县市的警察局去!

    居民们打算采取饱坚行动捍卫家园时,银色越野车的车窗忽然打开,一张他们很面善的脸孔探了出来。咦?那不是火爆少年郎的

    “树儿,我们跟你交代的事,你记下了吗?”

    寇冰树在委靡不振的袁七英身边蹲下来,帮他拍掉他脸上的泥沙,纳闷回头:“什么事?”他们这两天交代了很多事情耶。

    宁一的大脸旁硬是挤挤挤,挤出另一张笑嘻嘻的大脸,姬玄怂恿道:“总结一句话啦,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不用委曲求全,不用藉此普渡众生”

    “赶紧给我滚啦!废话一堆!”没人性的家伙,这次竟然不让他跟,他们每次登山回来都要去东区朝圣!这样他的就少他们一张了!可恶!“看到你们就不爽!宾啦!最近别在我面前出没,否则我不保证你们不会出事,快点滚啦!”

    哎哟!那声音不就是果真是

    “英英!”

    “袁袁!”不顾一切,放足狂奔来。

    “什么?”坐在地上搔发泄恨的袁七英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被像在保护脆弱鸡仔的母鸡兵团一重重护住,又拥又抱,又是拍又是抚的。

    “原来你被坏人绑票了呀!可怜的少年郎,难怪社区这两天这么安静,我就说嘛,事有蹊跷原来你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谁被绑票啊!谁孤立无援啊!”怒吼声破中带哑“还不快点放开我!”

    “下回又被绑票时,你要记得想法子通知我们呀!”对少年郎的吼叫习以为常般,母鸡兵团拍得更卖力,抚得更起劲“我们是穷,但为了让你少受点折磨,我们会想法子凑足巨款,尽快赎你回来呀,傻孩子!”

    “你们你们说够了没有放开我,听到没有!谁会逊到被绑票啊!谁硬来啊!”这两天在浊水溪饱受兄弟凌虐,袁七英元气大伤,回来又遭遇这等不幸的阵仗,气得他两眼翻白,手脚发冷又发软。“你们到底抱够了没有给我一点新鲜空气吸吸行不行啊!放开我啦!听到没有啊!”悄悄地退到最外围,寇冰树看不见被包围住的袁七英,却清楚听到他时强时虚、忽高忽低的垂死挣扎声。

    起初她有些点担心,但是看着看着,她忽然有种

    展力齐将车子开到怔忡失神的寇冰树面前,与她一同凝视三姑六婆,戏谑道:“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呀?树丫头。觉不觉得这群欧巴桑,很像咱们村里那堆有理说不清的老妖婆?”

    寇冰树恍然大悟。

    “嗯。”她对满眼兴味的邻家大哥哥开心点头,笑了起来。“真的好象哦。”

    是呀,就是这种熟悉又老迈的笑声与氛围,让她感觉亲切,让她仿佛回到桃园般温暖又自在。

    这几位长辈没有姑婆与婆婆们那么老,应该只在六、七十岁。刚才他们一直对她微笑致意,看起来似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呢。七英先生住在这里好好哦,有这么多长辈可以聊天,好好哦看着她欣羡的表情,展力齐笑道:“树丫头,你看这些长舌妇每个都又干又瘪,七英一颗拳头就可以将她们捶成肉泥哥哥我只是比喻比喻而已你别吓成那样嘛,真是!我的意思是说,她们卯足劲围攻七英,七英这家伙耐性一向烂,这两天又被几个挟怨报复的死家伙操得人仰马翻,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树丫头。”

    寇冰树蹙起秀眉,为难地想一下,才对车内三张静待答案的大脸摇了摇头。

    “表示七英是一只外强中干、虚有其表的纸老虎啦,哈!炳唔唔”宁一一拳堵住姬玄的嘴巴,直截了当道:“这表示七英面恶心善,就算盛怒,他都不会伤害任何人。他大的只有体型,你不必怕他。懂了吗?”

    “懂、懂了,我会改进的,宁一先生。”寇冰树为自己的观察不力感到汗颜。

    “七英不成材是他的问题,你没什么好改进,只要接纳就好。我们走了,七英交给你。他好象有点感冒,人在生病的时候会特别难相处,你要多担待。”宁一缩回车内之前,忽然深吸一口气,朝吵吵闹闹的人堆一吼:“兄弟们,出发吧!上东区朝圣去吧!走吧!”

    “可恶”间杂着感冒鼻腔的咆哮,饮恨地突破重围而出。“你们给我小心点!这阵子在路上不要被我堵到!可恶!”转身仆倒在地。

    “哎哟!想不到英英会有昏倒的时候,来人呀!快来人救命呀,英英昏倒啦!”

    “我才没有”他也要拍大头贴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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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色大床上,发高烧的病人辗转反侧之际,伤心地不断呓语着同一句话:“我要拍大头贴可恶”

    大致帮忙整理一下房子,拖地拖进了主卧室,听到伤心欲绝的呻吟,寇冰树身子一顿,缓缓转头,望着病得昏昏沉沉的病人。

    “大头贴”

    大头贴对七英先生好象真的很重要将拖把往门柱一搁,寇冰树担忧地走近大床,探了探大个子高烧不退的额头。有点烫

    跑到客厅,从对门张奶奶刚才过来探病时塞给她的医藥箱里拿出电子体温计,快步回转卧室,让念念有词的病人含住。

    等待的时间里,她跑到浴室拧了条湿毛巾,帮全身病红的大个子擦脸降温。

    湿毛巾轻轻柔柔地,由袁七英剑挺的眉毛转下,拭过他刚劲有力的浓眉大眼,轻柔地擦上他紧闭的眼睑,专注的手势顿住。

    密集相处了一段时日,突然之间,天天活蹦乱跳接送她上下班的大男人一病不起了,软心肠又重感情的寇冰树无法适应,难受得直想掉泪。

    晚上七英先生食欲不振,洗好澡就郁郁寡欢地说要补眠,让她准九点叫醒他,

    他要送她回去寇冰树心疼地望了一下手表。

    哎呀!她惊呼着,慌忙将袁七英口中的温度计抽出来,用力甩动。

    睡不安稳的病人被看护的笨手笨脚惊眠。沉叹一声后,袁七英紧闭的双眼微微裂开一条缝,雾里看花老半天,勉强认出了站在床前猛甩温度计的身影。

    “树儿”袁七英拖着飘飘的气音。

    “七英先生!”寇冰树一跳,惊喜地凑脸过来“你要喝水吗?”

    “不是我要告诉你那支是电子的,不用甩”

    “啊!我忘了,对不起”将上面亮着38度的电子温度计放在床头,寇冰树望着气若游丝的他,忧心如焚“七英先生,你有没有舒服一些呢?”

    “没有”袁七英老实对她摇头“树儿九点了没有你不要自己去搭公车哦”寇冰树这阵子仿徨失据的心,被狠狠冲撞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像七英先生一样,生病中还记挂着她、这样念着她没有人啊没有她迟疑地凝睇病容枯槁却坚持送未婚妻回家的袁七英,心跳渐渐加快。

    对于这个她不知如何形容感觉,有时让人害怕,有时又觉得他人很好的大男人,她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感受。

    忽然之间“未婚夫”不再只是虚浮不实的词汇,它有了具体的形象与轮廓。

    寇冰树偷偷瞄一下口中咕哝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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