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子与跑道接触的那一下沉重而实在的撞击,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分说的力量,将罗小飞从一片混沌、半睡半醒、漂浮在思绪与疲惫之间的迷蒙状态中,狠狠地拽回了现实。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剧烈的、伴随着反推引擎骤然爆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的强制减,他的身体被强大的惯性死死地压在安全带里,胸腔甚至感到一丝压迫。
舷窗外的景物——模糊的跑道灯、绿色的草地、远处的机库——以一种令人眩晕的度高向后飞掠,拉长成一片模糊不清的色带。
当这架庞大的空客a35o客机最终耗尽动能,带着一声仿佛叹息般的液压制动声。
缓缓停稳在连接博莱国际机场航站楼的廊桥旁时,一种短暂的、奇异的寂静笼罩了机舱,随即被解开安全带的“咔哒”
声和乘客们起身活动的窸窣声打破。
然而,真正的冲击来自于舱门开启的瞬间。
当空乘熟练地转动把手,将那扇隔绝内外的金属门拉开一条缝隙时,一股与机舱内经过精密过滤、干燥而凉爽的空气截然不同的气流。
如同蛰伏已久的、具有生命的实体,迫不及待地、带着一股原始的力量涌了进来,瞬间充满了门口的空间,继而弥漫开来。
这是一股温热而潮湿的气流,粗暴地扑打在罗小飞的脸上,钻入他因长途飞行而有些麻木的鼻腔。
它带着一种复杂的、多层次的气味——有热带植物在高温高湿下蓬勃生长又腐败分解所特有的、略带甜腥的植被腐烂气息。
有被阳光曝晒了一整天的、干涸土地被偶尔的雨水或人为洒水后扬起的、细腻而顽固的尘土味道;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燃烧柴火或垃圾产生的、若有若无的烟熏味。
这混合的气息,如此陌生,如此强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非洲大陆的、粗犷而真实的宣告,宣告着他已经真正踏足了这片土地。
他随着人流,脚步有些虚浮地踏上了连接机场与航站楼的金属廊桥。
脚下传来的轻微震动感和空洞的回响声,让他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仿佛还未从高空飞行的失重感中完全适应。
穿越那条漫长、光线因设计而显得有些昏暗不足的封闭通道,仿佛走过一段时空隧道,当他最终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步入航站楼内部arriva1大厅时,一股喧嚣的、色彩斑斓到几乎刺眼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声浪和景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声音是先冲击他感官的洪流。
各种音调、各种语、他完全听不懂的阿姆哈拉语、英语、以及其他可能属于非洲部落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而富有活力的背景音。
有人在高声呼喊着接机者的名字,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有人在用手机大声地交谈,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有孩子尖锐的哭闹声,也有人们重逢时爆出的、爽朗而毫无顾忌的欢笑声。
这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充满动感的韵律,与北京机场那种虽然人多却相对克制、秩序井然的氛围形成了天壤之别。
紧接着是视觉的冲击,大厅里挤满了各色人群,肤色从深巧克力色到浅棕色不等,穿着更是五花八门。
许多本地男性穿着传统的、宽松的白色棉布“沙马”
,像披风一样搭在肩上,显得飘逸而随意。
女性则大多穿着颜色极其鲜艳、图案繁复的“哈贝沙”
传统长裙,头上包着色彩对比强烈的头巾,颈间和手腕上戴着大串的、用彩色珠子或金属制成的饰品,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一道道移动的、绚丽的风景线。
当然,也不乏穿着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以及穿着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
指示牌上,除了他熟悉的英文,更多的是那些带着奇特卷曲线条和点点、如同神秘符码般的埃塞俄比亚官方文字——阿姆哈拉语,它们无声地提醒着他,这里的一切规则和逻辑,都可能与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