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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马天雄也道:“无论你二人有无勾结匪人情事,这贻误行程的事总在你二人身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咧?”

    万家驹道:“鱼老将军,马老爷,您两位不必生气,我实说就是咧,那曹大人确实曾经说过,沿途一切行止须听这位曹总管吩咐,那是为了恐怕船家贪图赶路出事,但决无勾结匪人的事,您请想,如果他老人家真和这些匪人有来往,能在我们船上也盖上记号吗?”

    天雄冷笑一声道:“照这样一说,那曹寅吩咐你们在路上有意延宕,已是实在,平常赶路只有破站兼行,哪有嘱咐延缓之理,他既这等嘱咐,其用心已可想见,这押运贡品妆奁本是他的事,我们却犯不着再跟着一路走咧,从现在起,那几条船是你们的事,这一切经过,那我只有回京之后,再为据实禀明雍王爷,任凭王爷如何处置了。”

    那曹连升又叩头道:“马老爷,敝上虽然有命奴才们路上不必赶得太急,免生意外的话,实在决不曾命这些贼人前来寻事,您要这么一来不但坑了奴才和这位万老爷,也冤屈了敝上咧,奴才死不足惜,这贡品妆奁却千万出不得事,还求明察才好。”

    那万家驹也一再哀求着,曾静冷眼旁观半晌忙道:“既他二人如此说法,也许此事全由李元豹那厮弄鬼,却与曹大人无关,且命他二人退出去,我们再为商酌便了。”

    接着又向二人喝道:“你两个既与来的贼人并无往来,这今后一切便须更加小心,说不定今夜就要出事,却大意不得咧。”

    曹连升又连连叩头称谢,万家驹也请安答应几个是,方才退了出去。

    了因大师等二人下船去远,方道:“方才据我察言观色,这曹寅虽然曾命这奴才沿途逗留延宕行程,也许与这秦岭五毒无关,不过闻道玄那老贼虽已受伤逃走,同来决非一人,不但难免在水中弄鬼,便那硫磺火弹一经打中船上,也非着火不可,此事又诚如方才曾老弟之言,我们此刻决放手不得,还须从长计议才好。”

    鱼老笑道:“这水底的事,我这条船,下面全有铁皮毛竹护着,寻常斧凿决无妨碍,其余各船虽然可虑,但我与翠儿和小妾七姑均不难下水守护,不过他如用那硫磺弹,却着实可虑,老和尚有什么好方法吗?”

    了因大师忙也笑道:“如果你一家能把水中防守好了,这岸上的事,便由我与马贤侄来抵挡也未为不可,不过这里前后全有客船,五条船又不在一处,真要动起手来却难兼顾,还须另外做一布置才好。”

    曾静从窗口向北一指道:“方才我已将这里的地势稍加审度,如在此地动手委实不便,也难照顾,那北边不远,便有一座沙洲,看去不过五六丈长,二三丈宽,离岸却有十余丈,又四面空阔,如果将船全移过去泊在那里.这岸上固然先可放心,便他从水底来也老远便可看出动静,岂不大妙。”

    鱼老一看,点头道:“那里地势果然绝好,不但离岸稍远,免却许多暗算,也看得极远,更可避风,只须有一二人了望,便看见贼人再下水也还来得及。”

    众人看时,果然不错,忙又和曹万两人说了,把几条大船全泊了过去,一字排开全靠在沙洲里岸,那万家驹又调了两名兵丁分别站在洲上守望。等一切部署好了,天色已晚,天气恰好在九月中旬以后,晚饭用罢,月色才下来,鱼老、七姑、翠娘全换上了水靠,各带兵刃暗器,天雄和了因大师也略微束扎好了,准备一有动静即便动手。那曹连升和万家驹两人连自己船上也不敢住,全挨在鱼老这条船上,万家驹到底是个军官,居然也按刀以待,曹连升却心惊胆颤恨不得藏在人丛中才好,到了午夜以后,众人方在舱里听着动静,那在外面了望的正是天雄和翠娘,两人悄立船头,正在向远处看着,只见风暴已住,半圭残月,斜挂天空,湖水一平如镜,却没有什么动静,翠娘不由唾了一口道:“好没来由,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却在这风露之中站着,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咧?”

    天雄正说:“看这样子,那老贼道也许伤重身死湖中,今夜未必便再有人来咧。”

    忽见对面岸上,倏然来了两条黑影,由南向北,一前一后,似在湖边窥察,但因相隔过远,却看不出什么人来,连忙又向翠娘道:“世妹,你看,那边岸上,来了二人,也许就是贼人羽党咧。”

    翠娘也仔细一看,果见两条黑影,正在对岸向这边看着,忙和天雄一打手势,将身子向桅杆下面一贴,再看那两人时,也似在指手画脚说什么,半晌方又折回南边去,翠娘不由笑道:“这两个笨贼,连这点水面也过不来,也要现眼,这一去,一定还要回来,我们且不必惊动舱中诸位,先看个笑话如何?”

    说着忽见那在沙洲上守望的两兵丁,慌张走来道:“马老爷,那边有动静咧。”

    翠娘忙道:“你们慌什么?我早看见那对岸有两个人来过咧。”

    两兵不由一怔道:“小人不是说的对岸,只那边湖面上有两只小船来咧。”

    翠娘闻言,更不怠慢,一伸纤手,攀定桅杆,一下便直攀了上去,直到桅顶,再向湖上一看,果见有两只小船也由南向北,向沙洲这面飞棹而来,相距还只有一箭之远,忙从桅杆上面又滑了下来道:“想不到这些淫贼竟有这许多人,便一船一人,连岸上的和那老贼道算上已有五人咧,难道秦岭五毒已经倾巢而来不成。”

    说着,舱中诸人也自惊觉,一齐走了出来,一问情形,鱼老哈哈大笑道:“我真不想今夜竟有这场热闹,如今这些贼奴既分两批来,我们不妨也分开应付,我和小女去对付那水上来的贼船,便烦老和尚和马贤侄守船如何?”

    了因大师道:“那两只贼船如来也必须从沙洲登岸,等他上来,我也可以应付,倒是这几条船须防他在水底闹鬼,如今我们正该把人换上一下,这船上由你父女和夫人对付,那沙洲上由我和马施主去,这样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要不然,我和这位马施主却不会水,那便难说咧。”

    鱼老点头答应,便仍留在船上,注意对岸和水中动静,天雄和了因大师二人一跃上了沙洲,先在月光下,手搭凉篷一看,只见那两条小船,已离沙洲不远,了因大师连忙悄声道:

    “我们先别惊动他,容他上岸看清面目再行动手。”

    天雄把头一点,忙就一株小树之下藏好身子,了因大师也伏向地上,定睛看着那两条船,一转眼,两船已经靠岸,原来却是两只极小瓜皮艇,每船只可容得一人,第一船上来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一身短衣束扎,两只手各提着一条虬龙棒,一上岸便向沙洲这边飞纵而来,一晃便离伏处不远,月光下再一细看,却是那在金山寺化装逃走的傅天龙,了因大师不由大怒,暗想这莽汉怎也反复无常,又和秦岭群贼合起伙来,连忙一跃而起,大喝道:“傅天龙,老衲前番念你一时受人愚弄,所以另眼看待,为何却又甘心作贼起来?”

    那傅天龙正提棒向前飞纵着,闻言不由一怔,再把了因大师上下一看,不由提棒拜伏在地,叫声啊呀,接着道:“老和尚,你到底给我赶上了,你还不快看那船去,那些鸟贼要放火咧。”

    了因大师不禁摸不着头脑,那后面船上的人,也挺着两把戒刀纵了过来叩拜在地道:

    “原来恩师已有准备,却真教徒儿和这位傅大哥急煞咧。”

    再看时,却是爱徒静修,忙又大惊道:“你两个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却又趁这个时候赶来,是寺中出了事吗?”静修拜着又道:“寺中倒没有什么事,我是被这位傅大哥逼着来的。不过此时无暇细谈,还是先顾那几只船要紧,一迟也许来不及咧。”

    了因大师连忙道:“你二人且全起来,船就在这沙洲里面,现有鱼老将军一家防守,谅无大碍。”

    天雄闻言也从小树下赶来道:“原来却是你二人,倒害得我们平白忙了半会。”

    接着又笑道:“你们是说那秦岭来的几个老贼打算动我们吗?那闻道玄白天里已被那鱼世妹打发回去了,适才那边岸上又来了两个,我们也全看见,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如果再不识相,那便来的人,一个也不用回去咧。”

    静修忙道:“闻道玄受了一燕尾梭,我也知道,后来的那两个全不算正经主儿,只是还有一两个厉害人物还没有出场咧。

    而且他们现在预备的就是水火夹攻,就不能伤人也必将贡品和那付妆奁毁去,让马爷交不了差,连那曹寅也一齐坑个大的,依我计算此刻他们的人也许已经到了,所以才特地和这位傅大哥一齐赶来,这事万迟不得,既然船在这沙洲里面,还宜速去,他们在岸上已经备下好多特制火器,还有那硫磺火弹,只容他火弹能够得着船,就是不了之局,还不快去。”

    傅天龙也道:“我听得逼真,那群贼五人真打算把你们连人带船全烧了咧。”

    了因大师闻言,更不怠慢,忙又掉转头,下了沙洲,对各人匆匆一说,鱼老道:“既如此说,那我们就非先守牢对岸不可,如果容他先把对岸占了,一火弹打过来,那便糟咧。”

    翠娘忙道:“既如此说,那我们不如先把船再移向沙洲外面,那就要好多了。”

    说犹未完,只见那对岸远处,黑影连闪,似已有人赶来,了因大师说声“不好”忙将真气一提,就船头上,窜起二丈来高,两手一抖僧袍大袖,平掠出去二三丈远,便似大鸟凌空一般,接着头下足上,两只手就着大袖张风之力,猛向后一分,又过去二丈来远,已到沙洲与河岸之间,再就下落之势,斜飞出去丈余,右足一落,僧鞋在水面上一点,略一借劲,人又翻了起来,猛来蜻蜒点水之法,连纵几纵已到对岸,略微舒了一口气,再看时,翠娘已挟了一把弹弓,踏波过来,天雄鱼老正在船头指挥移船,那傅天龙,却提了双棒,也从水中泅了过来,这里三人才到岸上,忽见南边沿岸,已有五六条黑影,在月光下,飞驰而来,了因大师连忙迎了上去,大喝道:“无耻泼贼,竟敢暗中计算,老衲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咧。”

    说犹未完,只听吧、吧连响,那来人之中,一连打来两粒弹子,翠娘忙将弹弓一起,也打出两粒连珠弹,却好和来的两弹碰个正着,才一接触,又听爆声连响,立刻现出海碗口大两粒火球,落在地上,那一片衰草,随即烧着,并有两团栲栳大小黄烟飞起,翠娘、了因大师连忙掏出两个布卷将鼻子堵上,翠娘一面向傅天龙递过两个布卷道:“这是匪人的五毒硫磺弹,你还不快将鼻子塞好,只一闻着,便要昏倒咧。”

    傅天龙人虽憨直,却也久经大敌,便接过,也将鼻子堵好,一摆双棒赶上前去大喝道:

    “哪里来的鸟人,却对你水龙神傅爷爷弄这下流暗器,还不赶快前来受死。”

    忽听对方当头一人阴恻恻一声冷笑道:“来的是了因大师吗?我久已闻得江南各位大侠全是了不起人物,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我秦岭子弟,迭次均蒙你武当少林两家赐教,今日你我既然遇上,索性旁人全不必动手,便由我这老婆婆和你一分胜负,你看怎样?”

    了因大师在月光下一看,只见说话的却是一个黑衣妇人,虽然白发盈颠,脸色看去却不过四十来岁光景,似乎徐娘老去风韵犹存,不由吃了一惊,暗想闻得那孟三婆婆已在七十以上,为何除一头白发而外,却还显得这等年轻,连忙大喝道:“你既说这话,想系秦岭来的孟三婆婆了,闻得尔等自立宗派,专仗下流暗器取胜,所有门下更是无恶不作,老衲本来久经打算寻你,为江湖除去一害群之马,今天既然遇上,想你也恶贯满盈合当遭报咧。”

    那老妇人又冷笑一声道:“了因贼秃,你休把话说得太满,须知你我既然见面,自当一分胜负,却不必先说大话来吓人咧。”

    接着,呛啷一声,掣出背上一口雁翎刀大喝道:“难怪近来武当少林门下仗势欺人,原来你这老贼秃也是这样妄自尊大,一味卖狂,今夜便要让你尝尝我这下流暗器的滋味咧。”

    说着,一抱那刀,向身后各人道:“你们应该干什么的,还是干什么,这老贼秃算交给我咧。”

    说罢,便待动手,那身后一共四人,一声暴雷也似的答应,早各取弹弓在手,扣上火弹,看着沙洲前面正在移动的船,也待打去,了因大师未及答话,猛听得傅天龙大吼一声一抡双棒喝道:“原来你这浪婆子,便是那鸟孟三婆婆,凭你也配和了因大师动手。”

    说着,一个窜步,右手的棒,已向孟三婆婆当头盖下。

    那鱼翠娘也将弹弓向臂上一套,一挺那口盘龙剑,娇叱一声道:“无知泼贼,敢仗火弹害人。”

    一声喝罢,便见白光倏起闪电一般,直向四人卷去,那站得较前一人,弹弓方才引满,剑光已到眼前,连闪避也来不及,只叫得一声哎呀,便被劈去半个脑袋,撒手扔弓倒了下去,其余各人全惊得呆了,孟三婆婆一见,不由心头火起,同时,那傅天龙一棒也到,连忙用刀向上一架大喝道:“好丫头,胆敢出手伤人,你等着我的。”

    正喝着,那傅天龙左手的棒,又当胸点来,只得先闪身接招,翠娘得理不让人一扭娇躯,一剑又向另一贼人劈去,那人却知道厉害,一闪身,避开宝剑,吧的一声,一粒火弹直向船上打去,却不料那弹才离弦,便被了因大师掌风打落湖中。其余二人,一见势头不好,各将弦弓挂向肩上,掣出兵刃待将翠娘围上,这时候孟三婆婆闪开傅天龙两棒之后,也缓过气来,动手还招。那傅天龙虽然是个莽夫,但从小便在少林门下,两条虬龙棒也确有功夫,这一和孟三婆婆交上手,虽难取胜,但因他不管好歹,一味以全力相拼,不由也将孟三婆婆敌住。那翠娘所遇那贼伙,却更游刃有余,了因大师转闲着,拄着那柄方便铲,在一旁观战。这里河下鱼老天雄等人正在移船之际,那个七姑为人原本极其心细,看到水面远远的起了两道水纹。

    忙道:“老将军快留神,水中有鬼。”

    鱼老定睛一看,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竟敢跟我来这一手,我如不将你擒了上来,也不算是威震南海的鱼壳。”

    说着一整那身鱼皮水靠,抽出一对分水娥眉刺,从船头上穿波而下,最妙的是那么大一个活人,跳下水去,简直一点声息俱无,等到水中,再顺着方向一看,只见一条黑影便似大鱼一般,直穿过来,相隔也不过丈余,忙身子一挫,贴向湖底,容他穿过颈去,再向上一冒,反跟在后面,看着来人动静。大凡人在水中,视力决不能及远,便平日训练有素,也不过数尺,在日光之下一丈开外,清水还可略见黑影,如果水浊,再在阴暗之处,更不易看见。那鱼老水性是从海洋中历练出来的,脸上又有一层鱼皮面具,用两块玻璃护着双目,所以要比别人看得较远,一看那人竟奔自己船底而来,不由心中暗笑,凭你这笨贼如果到那几只官船下面弄鬼,也许可以成功,我这条船,你便是水上积贼也是枉然。正想着,猛听后面水势又在晃动,料定来贼决不止一人,忙用双手一分,身子向下向前斜窜出去数尺,仍旧贴在湖底,再掉头一看,果然又来了二人,直向泊船处游了过去,心想官船全已移过沙洲,便让你们这几个混小子扑个空也好,便仍旧注意先来的人,就这一瞬之间,只见那人已经到了自己船底下,一手握着一柄铁凿,一手用一个铁锤,正向船底凿着,一连敲打了两下,猛听丁七姑在船上娇叱道:“大胆贼子,瞎了你的狗眼咧,我们这条船也是你可以凿通的吗?”

    那贼人毫不理会,通,通,一连又是两下,似乎发现那船底不是寻常杉木所造,一时不易凿通,手在船底上一按,又退了出来,一个身子正好滑向鱼老前面,相隔还不到尺许,那鱼老忙将右手的娥眉刺向胁下皮带上一插,趁势在他腰间一点,接着单臂一沉,托着来人向水面一冒,大喝道:“七姑快接人,水底一共来了三个,已经拿住一个咧。”

    一声喝罢,便将那人像抛球也似的抛向船头,那静修和尚和天雄,连忙接着,正待用绳来捆。再看时,那人却一动也不动,两只手兀自握着锤凿不放,直挺挺的躺着,心知已被鱼老在水里点了穴道,两人不由一笑,心想这倒省事,猛听对岸傅天龙大吼一声,咕咚一下也窜入水中,方疑他已败阵退了下来,忽又听翠娘大叫道:“那孟三婆婆已被了因大师伯打跑,其余群贼也被我全给宰了,那水底来的却要捉活的,大师伯还要问话咧。”

    说着,也飞身窜起丈余,挺着那口盘龙宝剑,就空中身子一旋,头上脚下,穿波而入。

    原来傅天龙和那岸上来的孟三婆婆,交手还不到十回合,便显不支,额上渐渐来汗,了因大师连忙一摆手中方便铲大喝道:“你这莽汉哪里会是孟三婆婆对手,还不与我退下,须知她找的是我咧。”

    那孟三婆婆,眼看得手,正打算乘隙用她那独门暗器先取傅天龙性命,再找了因大师动手,闻言不禁冷笑道:“久闻了因大师乃江南群侠之首,原来也只会用别人来衬刀头,垫马脚,对不住,我却由不得你咧。”

    说着,乘着傅天龙心神一分,一个箭步跳出圈子,刀交左手,把右手一扬,一点寒星,便向傅天龙咽喉打去,那傅天龙人虽鲁拙,却也知道厉害,疾忙身子一挫,那枝袖箭直从头上飞了过去,却不料孟三婆婆那毒药袖箭是有名的七煞追魂打法,一经出手,可以七枝连发,第一枝方才躲过,那二、三两枝又连续发出,本来第二枝打他胸瞠,第三枝打他小腹,傅天龙这身子一挫,那第二枝却好直奔咽喉而来,第三枝也快到胸膛,只闹得他顾上顾不了下,顾下又顾不了上,闪避更是不及,心中正在着急,猛听了因大师大喝一声,只觉得一阵掌风呼的一声斜掠过来,那两枝袖箭全被推出老远,从身侧飞了过去。接着只听呛啷啷那方便铲上铁环连响,人已到了面前,和孟三婆婆动上了手,傅天龙虽然一连躲过那三枝毒药袖箭,却惊出一身冷汗来,只得拖着双棒,退出老远。再看那翠娘时,已经使开一路越女剑法,那道剑光,便似一条银龙一般,出没于三贼之间,猛听一声惨叫,那左边一贼,又被劈去半个脑袋,尸身倒下,其余二贼不由惊得一呆,当面一贼又被一剑刺进胸膛,撒手扔刀倒在一旁,其余一贼,连忙沿岸逃去,遥闻翠娘冷笑一声道:“原来秦岭出来的字号人物不过如此,竟也敢向我鱼翠娘动手攒打群殴。”

    接着把手一扬,又娇喝道:“你这废物待向哪里走,还不与我躺下,一齐向鬼门关报到挂号去。”

    一声喝罢,只见一点银星脱手飞出,那一枝燕尾梭,正打在贼人后脑上,也应声倒在十步以外,手足略一抽搐便自死去,这一来只看得傅天龙心服口服,睁大了怪眼说不出话来,蓦见翠娘娇躯一扭,一个转身,已经提剑纵来,一面笑道:“今夜虽是一个险局,倒也让我杀个痛快,如今岸上来的,只剩下那老贼婆,却不愁了因大师伯不将她留下来咧。”

    傅天龙正待答话,倏听了因大师一声清叱,接着大喝道:“孟老贼婆,你须知这是老衲看在我佛面上,不愿多开杀戒才手下留情,权且饶你这条性命,此去还当洗心革面,否则如再遇上,那便难说了。”

    再看时,那了因大师正提着方便铲,站在一蓬烈火绿烟外面,那孟三婆婆已经踪影不见,傅天龙不由高声叫道:“老和尚,你真有一手,怎么才只一会工夫,便把那老贼婆打跑了,她是借火遁走的吗?我怎么一点没有看见咧。”

    了因大师拄着方便铲一路走来,一面笑道:“你胡说什么?世间哪有火遁之理,那是那老贼婆被我一铲将虎口震裂,刀已脱手飞去,她情急拼命,又将那五毒硫磺火弹使了出来,却不知我已用解毒布卷将鼻子塞上,她一见这下流玩艺无用,才吓跑了。”

    接着又看了翠娘一眼道:“你这孩子,怎么出手这么黑,一共四个小贼,就没有留下一个吗?这一来连他们的底细也无法问得,岂不太嫌孟浪。”

    翠娘不由红着脸道:“大师伯,我知罪咧,不过我只因这批东西全用的是下流暗器,平日害人必多,才一个没有留下,其实并非有意好杀,还望再恕过这一次才好。”

    那傅天龙却笑道:“老和尚,你怎么忽然对这些杀胚也慈悲起来,须知人家的来意,却是打算水火一齐上,将你们这些人杀得一个不剩,这只算得是这些鸟人的一个大报应,你可怜他,他却决不肯放过你们咧。”

    正说着,正好那鱼老已经将一个贼人从湖中抛了上来,又高声嚷着水底还有二贼。那傅天龙,自恃水性过人,这才大吼一声,跳下水丢,翠娘也因了因大师埋怨她没有留下活口,打算再擒上一两个听候发落,也跟着穿波而下。那水中来的三贼,除最前来的一个而外,其余二人全是黄河上游水寇中知名的人物,此番被孟三婆婆约出来,原本另有用意,起初以为秦岭五毒独门暗器天下无双,从来就难逢敌手,江南群侠虽然声名远震,但好汉决敌不过无情水火,所以才一口答应,谁知三个人才一近船,便被鱼老擒了一个,再听翠娘在岸上一嚷,岸上来的人除孟三婆婆已逃,其余全被宰了,虽然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吃了一大惊,为首一人本想就此逃走,但因成名已久,如果连面全不露,未免太过丢人,正打算能稍伤一二人,报出字号,说上两句过场话再走,不料鱼老已经赶来,便傅天龙和翠娘也全下了湖,不由把心一横,倏的像半截黑塔也似的从湖底冒出水面大喝道:“江南各位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鱼老跟着也一踩水,半截露出水面冷笑道:“你有话只管说,便打算走,只能报出字号,我鱼某也决不赶尽杀绝,须知冤有头,债有主,打架不恼助拳的,现在那正主儿孟三婆婆已经走咧。”

    那人闻言哈哈大道:“你别卖狂,我独角蛟任大鹏并非怕你,只不过明人不做暗事,让你知道,大太爷我是谁而已,你便拿稳能赢得了我吗?”

    接着那水底又冒上来一个人也大喝道:“鱼老头儿,你听清了,你二太爷姓梁行五,外号称分水神吼,这一次到南边来,可不全是帮助姓孟的,乃是因为奉了八王爷之命,前来拿你们这干朱明遗孽,老实说,你梁五爷还没有把你们这干叛逆放在眼睛里,真要动手,水陆两路我五爷全可奉陪,你快划出道来吧。”

    鱼老未及开言,那傅天龙此刻也冒出水面,忙也一分双棒大喝道:“原来你两个却是兰州的任大鹏梁五,你们且先别向鱼老将军叫阵,这里还有我水龙神傅天龙咧。”

    喝着,便似一条大鱼一般,从水面上窜了过去,双棒直向梁五盖下,粱五也一挺手中蓼叶劈水刀相迎,便在水面上斗了起来,鱼老也一挺手中娥眉双刺向任大鹏笑道:“我真想不到任寨主此番南来,竟是奉了八王爷之命,前来拿我们这干叛逆,那倒真的失敬得很,老朽久仰你水旱两路功夫全有惊人造诣,现在就用这一对分水娥眉刺,在水中领教如何?”

    任大鹏方说得一个好字,翠娘已一挺宝剑道:“爸爸,宰这毛贼何须你老人家动手,且待女儿前来和他先较量一下如何?”

    鱼老哈哈一笑道:“我闻任寨主在黄河上游久享盛名,那柄分水狼牙钻号称天下无敌,岂是你这孩子可领教的?不过你既说这话,让你见识见识也好,却须小心一二咧。”

    任大鹏忙也大笑道:“鱼老头儿,你且慢说这便宜话,谁不知道你这女儿是嵩山哑尼和那独臂老尼的徒儿,身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今天闻老寨主不就伤在她手吗?须知你任大太爷既已出场,却不管你父女谁来较量,全是一样咧。”

    翠娘闻言,因恐鱼老年迈有失,忙一挺剑,窜了过去冷笑道:“既如此说,还是你来领教便了。”

    说着半沉半浮,连人带剑,直穿了过去,任大鹏也取下背上分水狼牙钻,迎着就刺,那水中交手本和岸上不同,只讲究个划拨刺扎,砍斫劈打全用不着,两人这一交上手,那任大鹏虽然力大钻沉,却不比翠娘小巧灵活,在水中上下翻腾了一会,渐渐只办得一个招架闪避,却难还手,起初还对翠娘心有轻视,不屑将全力使出,时间一长,才知对方水性竟在自己之上,连忙使出全身解数,但仍落在下风。一时露出本性冒出水面,不禁破口秽骂,这一来却更触怒翠娘,手中剑法一紧,越发逼了过去,那一个娇躯,简直和游龙一般,上下不离任大鹏左右,那柄剑又薄又轻,在水中阻力极小,更占便宜,任大鹏那狼牙钻功夫虽也深湛,但相形之下却嫌笨重。翠娘这一逼,更闹得他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避过一剑,趁着翠娘从身侧滑过,一钻刺去,却不料翠娘身子猛向下一沉,那一钻又刺空。正待收钻向下刺,猛觉双手一震,登时轻了许多,再看时,那钻已经截去了大半段。这才知道,翠娘手中那口宝剑,是一口切金断玉的利器,哪敢再行恋战,连忙一下窜出二三丈远,冒出水面,一打胡哨,招呼那分水神吼梁五逃走。

    谁知那翠娘正也现身水面等他,人刚出水,遥闻翠娘娇喝一声:“打!”一支燕尾梭已经从水面打来。任大鹏连忙又沉了下去,那一梭正打在包头的油绸子上面,虽然只擦了一下,也吓得他亡魂丧胆,忙从水底逃去。那梁五在水中和傅天龙斗得正酣,忽听任大鹏一声胡哨,催促逃走,忙也双足一瞪,泅水而逃,傅天龙还待追赶,鱼老和了因大师一齐叫道:

    “穷寇勿追,你们饶他去吧。”

    众人这才一齐上船又用脚划将了因大师渡了过来,一看水中所擒贼人,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瘦骨脸的汉子,身上一身水靠,该自湿漉漉的躺在舱板上,鱼老走上前去,替他点开穴道,一面笑道:“朋友,如今秦岭和兰州来的人全走咧,他们却把你留在这儿,我们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只要你说实话,也许把你也放了,决无凌辱之理,可是你要代人受过,那鱼某便说不得要开罪咧。”

    那汉子气血乍通,浑身仍在麻木,闻言瞪起一双凶睛道:“姓鱼的,你少跟老子来这套,大丈夫来清去白,老子该说的自然会说,不让说的,你便把老子给宰了也是枉然。”

    接着又道:“老子姓黄,单名一个坤字,外号黄河鲤,现在兰州城外老龙窝任家大寨掌管粮台,这次我们任大哥和梁五哥乃系奉了北京城里八王爷之命,前来捉拿你们这一干反叛,想不到老子合该背时,反被你擒住,杀剐由你,老子只是这两句话。”

    天雄在旁忙道:“你既称奉了八王爷之命前来捉拿反叛,知道那些反叛是谁,有八王爷的朱谕札子吗?”

    那汉子又一翻两眼道:“老子不懂那些,反正是跟我们任大哥和梁五哥来的总错不了,这难道还有个冒充字号的?”

    鱼老又道:“那你们为什么又与秦岭来的人合在一处咧?”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那是孟三婆婆和闻寨主要替李元豹夫妻报仇,又打算发个小财,连那个什么曹官儿也坑一下,因恐你父女仗着水性蒙人,才把老子哥儿三个请出来,一同南下,老子们要捉的是周浔老儿和了因和尚,还有个叫白泰官的,却与你父女无关,在镇江来的时候便已说好,拿住这三个人是我们的,那贡品和船上财物,老子们却分文不要,只算他的,这是实话,老子已经全说了,你们便再问也是这两句。”

    那曾静闻言,也从舱中踅出笑道:“这位黄寨主既如此说,料无虚假,不过你们在兰州,八王爷在北京,这远路程,他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三位,却派你们前来拿人咧?”

    那汉子霍的从舱板上坐了起来道:“那是因为孟三婆婆有个侄儿名唤侯异的,他的拜兄向成,现在八王府当差,又和我们哥儿三个全是朋友,奉了八王爷之命来对我们说,只要能将了因和尚、周浔、白泰官三人拿住,解到北京城去便是奇功一件,损死了八王爷也得给一个大大的官儿做,我们才和孟三婆婆一路赶到江南。谁知到了镇江一打听,你们这一伙已经由运河北上,我们和孟三婆婆又赶到南京去,寻着李元豹一问,才知道你们受了雍亲王之聘,并且和那曹官儿做了一起,替他运什么贡品妆奁,那曹官儿又挟定了李元豹夫妻,不但不许寻姓鱼的父女报仇,反而着他夫妻向仇人赔了好多不是。因此,孟三婆婆才一怒折回镇江,沿着运河赶来,本想连贡品和妆奁劫走,让姓曹的也坑在里面,再把了因和尚等人一杀,人头带走,进京报功。没想到,一路赶到这里才算赶上,那闻寨主亲自前来探路,在船上做记号的时候,又被那姓鱼的小妞儿用毒药暗器打伤,逃了回去,虽然出水便将那条胳膊齐肩截去,保住性命,人却已经成了残废。大家一怒之下,才又决定水火夹攻,将你们连船带人一齐毁掉,如今水旱两路既然全没有得手,那只有算你们命长,福大咧。”

    说罢箕踞而坐,又哈哈大笑道:“老子向来就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该怎么办,那老子便瞧你们的咧。”

    曾静笑着大拇指一翘道:“好,黄寨主真光明磊落,我们佩服之至,大丈夫正该如此,不过那秦岭来的是哪几位,你知道吗?”

    黄坤又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不知道,他们来的除孟三婆婆、闻道玄而外,还有铁墩殷七,小蜜蜂吴小川,大头鬼钱灿,火鸽子郎四,连我们算上,也不过九个人,你们却不必害怕咧。”

    说着猛见那万家驹也从舱外踅进来,先向天雄请了一个安道:“马老爷,这贼人既然供认不讳,是来劫贡品和王爷妆奁的,便该交地方官看管,听候王爷示下发落,却放不得咧,此外适才末弁看见那对河岸上,来的人已经教鱼小姐宰了几个,这也须用你老人家的名片向地方官说明以当场格毙报案,让他们来相验,叠成文卷缉拿在逃贼人才好,要不然可不好办,再说在他们地方上出了这么大案子,我们也不能太便宜他。”

    接着又请了一个安道:“你老人家别怕麻烦,这报案洽办的事,自有末弁去,至多那地方官来的时候,由你老人家申斥他一顿便行咧。”

    那曹连升也伏地叩头道:“奴才万想不到那李元豹竟连敝上也打算坑在里面,这人心便真难测咧,今晚如非有各位大侠和马老爷在船上,不但敝上是不了之局,便奴才和这位万老爷也是一死,既有活口在此,还求你把他口供录下来,打上指印,天明就去报案才好,要不然,大家便全脱不了干系咧。”

    天雄正在沉吟,曾静忙道:“这位万老爷和老管家说的话极是,马兄却不可不听,这口供报告全由我来写,明天就着他两人出面报案便了,不过这是江南和山东两省交界,究竟属哪里管,还得先打听清楚才好。”

    那万家驹忙道:“曾老爷不必打听,末弁已经问过船上水手,这里属山东滕县管,不过离镇城甚远,但那也说不得咧。”

    正说着,那黄坤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们打算送老子到官吗?那这场官司可够打的。”

    曾静笑道:“你不是说奉了八王爷之命来的吗?我们却是奉了雍亲王和十四王爷之命到北京去的,那只有稍微委屈你些时,这场官司让三位王爷来打咧。”

    说着向天雄和鱼老一使眼色,鱼老忙道:“朋友,这可不是我鱼某说了不算,你既是王爷所差,这事便非经官不可咧。”

    说着又向万家驹喝道:“论理我本不应该得罪朋友,可是人家既然打着王府旗号来,那我们便不能再用江湖过节来处理,这是你们的事,人算交给你咧。”

    那万家驹答应一声是,立刻提高了嗓门向舱外高声道:“来呀,你们还不快将贼人捆上,这可是打劫贡品的要犯,却玩徇不得咧。”

    一声喝罢,便有两名兵丁,携了绳子前来将黄坤反剪了,押到官船上去,那黄坤却毫不在意,冷笑连声,只说了一声:“官私两面老子听便!”便大步走了出去,万家驹擎刀押在后面,自去着人看守,那曹连升又叩了一个头道:“马老爷,诸位大侠,如今该明白,这些贼人之来,与敝上和奴才完全无关咧,不过今后这一路上更加险恶,还望格外维护才好。”

    天雄冷笑一声道:“据此贼口供,虽非曹大人所使,但这一路之上,如非你两个有意延宕,我们此刻也许早到通州坝起旱咧,贼人即使赶来,哪会在这里遇上?再说,这些贼人为了替李元豹夫妻报仇却已直认不讳,这怎么说与他无关?我与诸大侠既在船上自不容不加维护,但今后行止却由不得你们咧。”

    曹连升又连连叩头,曾静忙又笑道:“老管家受此惊吓想也累了,你且回到自己船上去,吩咐各船小心戒备,我们还须商量写供报案咧。”

    曹连升忙又谢了,才出舱而去,等他走后,了因大师方向静修道:“你和这位傅施主是怎么来的,为何得知我们泊船此处,是从镇江便一路跟着贼人下来的吗?”

    静修忙道:“徒弟在镇江并不知道这些贼人已经下来,那是因为这位傅施主,到寺里去还僧衣和银子,并且说他已到了一趟少林寺,将前此经过情形,全已禀明铁樵大师,老方丈一怒,便将毕五传去对质,痛加申斥之后,即便予逐出少林门墙。

    正拟亲自南来,面向老师父和恩师谢过,商量今后应付鞑虏江南宵小之策。恰好那位林老前辈也赶到,彼此畅谈之下,决定先行清理本门门户,再行南下。并且写了两封信,仍着傅施主送来分致老师父和恩师。那致老师父的一封,我已专人送往太阳庵。致恩师的一封,徒儿因为铁老方丈,不过为了傅施主道歉致谢之意,本打算暂时放在寺中,等徒儿北上再为面呈。

    却不料傅施主非面递不可,而且更要面谢前此化装逃走之罪。

    并且要赶上鱼老将军父女,谢过救命赠衣之恩,送回银子,死活磨着我来一趟,徒儿本不想答应,但他却不依不饶,所以只好陪着来咧。”

    傅天龙咧着大嘴笑道:“要不是我拖着你来,能赶上这场热闹吗?我虽没有杀得一个鸟人,能看见老和尚和鱼师妹那等出色像样的好功夫,也就算没白来咧,底下的话,待我来说好了。”

    接着便说出一番话来,原来他和静修两人自从离镇江之后,依静修本打算也雇一条小船,一路赶下来,偏傅天龙嫌坐船太慢又闷人,坚持非起早不可。静修拗不过他,只有一同起早,沿着运河赶着。所好那长淮南北全是九里山王彭天柱的势力范围,静修颇多熟人,一打听那五船行得极慢,因此也不着慌,一路步行,有时也雇个短脚,赶了下来。这天到了微山湖,已近黄昏,依着静修本想先在河下查看一下,那五只船曾否过去,又是傅天龙说先买些酒食吃饱肚皮再打听,偏那河下阻风船多,酒菜供不应求,无法购得。两人好不容易问到村中一家小店,因为要卖高价,尚留得有些熟菜馒头和自酿村酒,那店只有一大间,除靠着后壁有一小门而外,连灶带柜全在里面,一共三张板桌,不过十来个座头。两人走进去,正好挨着犄角有一张桌子还空着便坐了下来,要了一盘馒头,两碟熟菜,半斤酒对饮着,傅天龙一看那两碟熟莱,一碟是咸菜豆腐,一碟五香豆子,不由把眉毛一皱道:“他妈的,这不弄鸟吗?我又不是和尚,怎么也教老爷吃素?”说着连忙唤来小二道:“你们这儿有荤菜没有,要有快给我切上二斤牛肉,便猪肉羊肉也行,老爷却不吃斋咧。”

    那小二一见他虽然一身俗家打扮,头上却没有辫子,只留着三五寸长的短发,静修又确实是个和尚,不由笑道:“我们这里不算饭店,不过一个穷对付,平日倒还有点牛肉,目前泊的船多,早卖完了,你要吃荤的那只有鲜鱼虾子,还得到渔船上去现寻,价钱可不便宜。”

    傅天龙道:“既有,快去寻来,价钱不怕贵,这素菜我却没法吃咧。”

    那小二方才笑着走出去,忽听那前面桌上一个壮汉道:“小二哥,既有鲜鱼也烦你给我带上两条来,钱不怕贵却要鲤鱼,这是去毒做药用的。”

    说着,一伸手先掏出一块银子来递了过去,那小二答应一声,伸手接过而去,静修素来精细,一听去毒做药四字,不由暗想,用鲤鱼去毒做药,这一定是中了毒药暗器,说不定就与恩师一行有关,忙就油灯之下,向那桌上偷觑了一下。只见共坐着三个人,那说话的,年在五十开外,紫黑脸膛,左额角上一个肉瘤贲起老高,身上敞披着玄色湖绉紫羔皮袍,腰间却束了一条青绸腰带,另外两个,一个少年人年纪才二十来岁,白净面皮,头上梳着散花大辫,身穿黑绸子老羊皮长袍,却反卷着袖子,一手擎着酒杯,看着那壮汉道:“任寨主,你买鱼是为了我闻太师叔吗?那大可不必咧,他老人家是个老在行,自中了那姓鱼的丫头一梭之后,便自己将一条胳膊齐肩截去,毒气既未侵入内脏,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那任寨主一面喝着洒,一面道:“吴老弟,你既在孟家门下,怎么连这点见识全没有?

    须知闻老前辈中了那燕尾棱,在水中至少也浸了好一会,上岸之后虽然当机立断,自己把一条胳臂截去,那毒气却难免侵入。要不然,他还要服那化毒散做什么?既有鲜鱼可买,为什么不带一两条回去,便他用不着,孝敬你太师母不也很好吗?”

    那边坐的一个,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麻子,上身青绸短袄,下身玄色丢档湖绉棉裤,底下扳尖快鞋,更显得横眉瞪眼,一脸忿怒之色道:“我真想不到,这一次竟连闻师叔也吃这大亏,把一世英名丧在这小妞儿手里,他妈的,要依老子的意思,赶晚上过去,用薰香把她薰过去大家先乐个够,然后再割碎了扔下湖去喂大鱼才对劲。”

    那少年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能到她船上去使薰香,太师母也不会使用这水火夹攻的法子咧,老实说,我们已全打听清楚,在他们那一起人里面,那妞儿并不算厉害,这里头那了因老贼秃,才算是第一能手,还有鱼老头儿夫妇和那个什么小鹞子马天雄,全不比那妞儿差什么,你只想一想,凭闻太师叔的功夫,在本门之中也算是顶儿尖儿咧,人家手底下要不明白,能吃这大的亏吗?”

    那麻子猛又一瞪眼道:“好小子,你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竟连我殷师叔也不放在眼里,须知我铁墩殷七,就讲个遇弱力敌逢强智取,如果不是孟师叔已经和任寨主商量好了用水火夹攻之策,那我便真把他们全给薰过去大大的摆布一下,什么了因和尚,还没放在老子心上咧。”

    那先开口的寨主不由看了傅天龙和静修二人一眼,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二人就敢这等信口胡说,还不与我快些住口,只等那鲜鱼一来,我们也该走咧。”

    那二人闻言,也向二人看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傅天龙听得明白,正待开口,却被静修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一使眼色笑道:“王施主,你那老丈人的冥寿就这等热闹吗?怎么竟要十三个和尚放焰口,老实说,要不是冲着你,我还真不愿意跑这许多路去做这法事咧。”

    傅天龙不由一怔,但经静修那一脚,猛然省悟,咧着大嘴笑道:“可不是,这全是我那小舅子搞出来的,却有劳大师父咧。”

    那三人却只吃喝不语,少时鱼来,那任寨主要了两条活鲤鱼,用枯草穿着,付了酒帐,三人径去,那小二却另取一条前去整治,静修等三人走后,又唤来小二道:“方才来的三位客人你认得吗?”

    小二摇头道:“连日泊船甚多,这三位中午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小人却认不得。”

    静修笑道:“我再跟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吗?”

    小二不由笑道:“小地方不过百十来户,大师父只说出来,小人决没有不知道的。”

    静修忙道:“我打听的是彭天柱彭老庄主,他这里有庄田佃户吗?”

    那小二看了他一眼道:“他老人家在这儿虽有产业,人却不常来,大师父认得他吗?”

    静修笑道:“他乃是小庙的老护法,曾经说过,这方圆几百里以内,只一提他,没有人不知道的,如有急事,只要当地有他的佃户全可帮忙,恰巧我们有一件小事,非问当地人不可,小二哥既知道,能帮忙一二吗?”

    说着信手蘸了一点酒,有意无意的,在那桌上画了一个井字,又在外面加了一个大圈,那小二一看,忙道:“小人就种着他老人家一顷地,既如此说,你两位且请到后进再谈如何?”

    说着,便从那后壁的小门走了出去,却是临湖三间茅屋,小二先是进屋去,低声道:

    “叔叔,老庄主有特客来咧,我怕年轻不懂规矩,你老人家快出来迎接。”

    说犹未完,便见灯一闪,一个矮老头儿走了出来,先向二人上下一看接着笑道:“二位是从船上下来的吗?既有老庄主之命,小老儿合当迎接,且请进来坐吧。”

    二人一齐进了草堂,静修忙又合十道:“小僧静修,这位是龙门傅天龙,路过贵地,因有急事,非当地朋友帮忙不可,所以才把彭老庄主的令子亮出来,请问老施主尊姓大名,这里掌舵当家是哪一位老大。”

    那矮老头儿把手一拱道:“这里是个小地方,说不上是码头,更说不上有谁当家掌舵,不过老庄主吩咐过,见了他的九宫一统令子,有事必须帮忙,小老儿姓孙,草字德广,大师父有话只管对我说,但能办到,决定照办。”

    静修笑道:“照这么一说,孙老施主就是这里的老大了?”

    说着,手按胸膛向外一翻,那孙德广也把手按胸膛,接着食指向上一指,又道:“大师父放心,彼此全是自己人,你有事但说无妨。”

    静修这才将了因大师及鱼老父女有事北上,自己因为紧急公事赶来,在前面店中遇上三人的事说了,一面又道:“小僧本不打算惊动当地朋友,但一则来船过多,不知家师和鱼老将军的船,泊在什么地方,二则这三个贼人既有歹意,不知来了多少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打算奉烦代为查点一下行吗?”

    那孙德广笑道:“原来大师父竟是金山了因大师的徒弟,这位傅爷又是少林铁老方丈门下,此事不必查得,小老儿已经全知道,只因自己本领有限,那鱼老将军和老方丈等人又未露相,诚恐其中尚有隐情,所以未敢冒昧求见,既如此说,容我详细陈明便了。”

    接着又道:“那鱼老将军的宝舟一到此地,我便认出镖旗香阵,他们的船,原来和那几条官船全泊在离开这里不远河下。那批贼人来得倒不少,连船上水手,一共有十余人之多,也分乘两只大船,便泊在村北土地庙前面我一个侄儿的门外,午后那老贼道,前去探路,受伤逃回,便商量着要趁夜深入静,水火夹攻,我得讯后,本想立即向船上各位报上一个讯,但后来那鱼老将军,忽然又将船全移到南边小沙洲里面。心想也许各位已有准备,所以打算等天黑再看情形决定。如今我已着我那侄儿暗中打听,一有信息,他一定会来告诉找,二位不必着急,那鱼已整治,小老儿还有点自用酒肉和菜蔬,且请少为吃上点搪寒,只等天一全黑下来,我再用小船,送你二位到那鱼老将军的船上去便了。”

    傅天龙笑道:“原来你这老儿却是个地理鬼,把事情已全放在肚里,既如此说,有酒饭快拿来吃,我们也不用人送,你只借一条小船来便行咧。”

    静修忙道:“老施主认得我那恩师和鱼老将军吗?”

    孙德广道:“我虽未曾见过,却早听老庄主说过,慕名已久咧。”

    接着又笑道:“小老儿当年原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人,自从受了老庄主一场教训,才回到家乡打鱼种地,如果在当年混人的时候,这些猴儿崽子,连招呼全不打一个,便在我这地方上打算动手计算人,不待各位大侠动手,早先把事情搞到自己头上来咧。如今老了,只好凡事让人一步咧。”

    说罢,便命人重行备上酒菜,傅天龙一看有鱼有肉,还有一只大肥鸭子,不由哈哈大笑。

    傅天龙笑罢又道:“原来你们东西舍不得卖,却留下自己吃的,要不是这么一来,我这鸟嘴哪有这大福份。”

    孙德广笑道:“这本来不是卖的,那是我几个侄子孝敬我的,贵客登门所以才拿出供客,二位别嫌简慢才好。”

    说着三人一同坐下用酒,孙德广又唤过侄儿悄悄的说了几句,那小二便退了出去,这里三人匆匆用罢酒饭,那小二又慌张的赶了进来道:“适才我大嫂假作洗涤衣服,在那船边听得清楚,如今那些贼人已经把人分成两批,一批由岸上去放火,一批由水底去凿船,如果那几条船一点防备没有,便糟透咧。”

    二人不由全慌急起来,这才向孙德广借了两条小船,绕出湖面,向沙洲飞棹过来,却想不到,船上诸人已经有准备,水旱两路贼人,全吃了大亏逃走。

    傅天龙说罢之后,了因大师略一沉吟道:“既如此说,那我们不如索性赶到他们那泊船的地方,一探虚实再为定夺,否则这前途却真步步荆棘咧。”

    鱼老点头道:“这话很对,我们即使不想赶尽杀绝,也必对那孟三婆婆把话交代明白才对。”

    说着大家一商量,除留鱼老一家守船而外,其余都用小船渡过河,沿着河岸向村上走去,谁知才到那岸上,便发现那四具死尸,连丢下的兵刃全都不见,只剩下几摊血迹,一路到了村中,全是静悄悄,静修、傅天龙寻到那孙德广的小店,店门已经关上,门缝却仍有灯光射出,试用手一敲,那门呀的一声,开了,孙德广早从门里迎了出来道:“小老儿知道各位必来,所以留着灯火等着,如今那一群贼人全已走咧,便连那几具尸首也带走了。”

    了因大师不由一怔忙道:“他们全走了,是向南走的,还是向北走的咧?”

    孙德广才道:“这却不知道,因为他们两条船全是向湖中开去的,看去虽是向南,但去得一远,便不知方向了。”

    众人又略问情形,便仍踅转,用小船渡向沙洲外面,才近泊船之处,便听鱼老大喝道:

    “你们这些人真是酒囊饭袋,难道连个捆好的贼人也拿不住,却放他跑了,还伤了人,这不岂有此理吗?”

    又听那万家驹道:“这实在是末弁该死,以致被他跑了,不过这贼委实厉害,人已绑在桅杆上,又谁知道他能将三股麻绳一下就全挣断咧。”

    众人不由全是一惊,再到船上一看,只见万家驹哭丧着脸呆站在船头上,那旁边官船上桅杆下面落了一船板绳索,两个看守的兵一个躺在桅旁抱着小肚子直叫妈,一个浑身湿透,了因大师一问,方知众人走后,鱼老、翠娘也各自在舱中更衣,忙着烤干水渍,那被缚在官船桅杆下面的黄坤,虽有两个兵丁持刀看着,他却毫无惧色,只不断的在冷笑着,那两个兵丁方喝:“你这厮好大胆,不用说别的,只凭一个打劫贡品便该是一个剐罪,还敢在这里笑,再不放老实些,便不要怪老爷们要替你穿上琵琶骨咧。”

    那黄坤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凭你也配,对不起,老子没有工夫再在这儿呆下去,这就要走咧。”

    说到一个走字,双臂一振,那上身捆着的麻绳,寸寸皆断,接着飞起一腿,正踢在右边的那兵小肚子上,只呵呀一声,便倒了下去,那左边的兵正待扬刀便砍,一面大叫道:“鱼老将军快来,这贼人打算走咧。”

    那黄坤一伸手夺过那刀,趁势一掌打落湖中,接着提刀向湖中一窜,便入水逃去,那鱼老闻声,连忙出来,人已踪迹不见,那被打落湖中的兵,却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叫救命,船头上躺着的兵,也直嚷肠子断了不已。那万家驹正在和曹连升二人互道方才惊恐,闻声赶出一看不由跺脚,连声喝骂,一面命人将水中的兵救了起来,一面向鱼老请罪。正好众人也回来,大家一商量,只有由曾静连夜写了一个报告状子,着曹连升第二天天一亮便到滕县报案,等县官来履勘查问,不知不觉又耽误了两三天。那静修和傅天龙仍旧回去。曹连升也专人将中途经过禀明曹寅这才上路。这一来曹万两人却不敢再延缓,要行要住,全依着天雄和鱼老做主。但天气渐入严冬,虽然按站赶路,河冰夜结,时复濡滞不前,只急得天雄焦灼万状,好不容易才到德州,原拟先和了因大师、曾静三人,先从旱道入京,却撑不住曹万两人苦苦哀求,只有答应始终其事,那天船泊河下,因为是一个大去处,河下船又多,虽然也加戒备却未免稍形大意,那五条船全泊在外档,只鱼老这条船靠着岸,两边全被来往商船挤满,众人用罢夜饭,天已将近二鼓,均各分别就寝打坐。只天雄因心中有事睡不着,忽觉腹痛,起来大解,因那船两边均已挤实,只有上岸去寻觅厕所,偏偏人生路不熟,寻了好远,才找到茅房,解罢回船,街上已经更深人静,只一天寒月斜挂在河畔。正在向前走着,忽见前面一条船上,窜起一条黑影,一跃上岸,那身法简直老练矫健已极,不由心中一动,连忙脚下一紧,赶了上去,等离开丈许,转将脚步放缓,再看时,那背影却是一个少妇,青衣布裙,右手提着一个竹篮,似乎篮内还有衣物,步履之间却一点也不异样,不由暗想,方才我明明看见她那起步飞跃之势,一定是个江湖健者,为何却变成了这样一个寻常民妇,忙又赶上几步,越向前面,掉头再看一眼,只见那妇人,把一幅青绢包着头,虽然年在四十以上,却厚厚的涂了一脸脂粉。心中正想,这女人真奇怪,这个时候却到哪里去?再看那竹篮里面,却揣着一件旧衣服,又不像个做买卖走人家的样儿,因为打算看个究竟,所以足下不由又慢了一步,让那女人走在前面,仍在后面跟着,走了一会,只见那女人不住价向河下看着,看看已到泊船之处不远,那女人猛一掉头,看见天雄仍在身后跟着,倏然冷笑一声道:

    “小鹞子,今天便是你的死期到咧。”

    说着把手一扬,便见两点寒星向双目打来,天雄心中本有点犯疑,一路跟着,早已留上神,一见对方暗器出手,连忙一闪身避过,接着双掌一分,大喝道:“你这贼妇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既然知道你马爷外号,还不报上名来受死。”

    那女人毫无惧色,又冷笑道:“姓马的,你认不得老太太吗?我那徒儿李飞鹏与你何仇,竟一掌将他置之死地,如今你老太太找你便是为了要报这杀徒之仇咧。”

    天雄一听,不由一惊又厉声喝道:“你这贱妇,难道就是孟三婆婆吗?前在微山湖幸逃一死,如何不自洗心革面,悔过自新又跟了下来?这一次便难逃公道了。”

    那妇人也厉声道:“我秦岭一派,已与尔等仇深似海,焉有轻易放过之理,今日既然遇上,只有各凭本领,拼个你死我活,胜者为强,哪有许多废话?”

    说罢,撮口一声胡哨,那声音既长且远,便如鬼啸一般,猛可的,倒纵出去丈余,掀开那竹篮上面旧衣,一下取出五枚弹丸大小火弹,觑准鱼老那条船,先发出一枚,天雄见她不奔自己,转用弹丸去打那船,心知仍想用火攻之法,但自己离船尚有二三丈远,决难顾及,正在着急,那枚硫磺五毒弹已经打向船篷,眼看就要烧着,倏听舱中一声大喝道:“你这毒妇,竟敢又来害人。”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股劲风,那枚火弹立刻被反激回来,直向那妇人当胸打到,尚未落地便自爆开,化成一团烈火。那妇人一下几被自己火弹打着,不由一慌,又倒纵出去丈余,方才立住脚。那舱中的了因大师也窜了出来,接着,从后艄吧、吧、吧,又一连打出来三粒弹丸。那妇人方才让过上面一弹,那下面两弹已到,第二弹正打中竹篮,只听得轰的一声,登时爆起一大片火光。慌得那妇人撒手不迭,手臂身上已经烧着,幸得自己是一个行家,慌忙又纵出去丈余,就地一滚,方将身上的火滚熄,但也受伤不浅。了因大师和天雄正待赶去,忽听那后艄娇叱一声,翠娘已从船后纵向岸上,吧、吧一连又是两弹打去,那妇人已向一条小巷闪了进去,翠娘一连两个纵步,赶去一看,人已踪迹全无,那地下一团烈火浓烟,兀自冒起丈余,周围也有栲栳大小。幸而三人全已堵上鼻子,又在夜深,岸上无人行动,河下泊船人也全已睡了,所以未曾中毒伤人。天雄猛忆那妇人乃从船上跃出,匆匆向两人将经过一说,这时鱼老、七姑也全惊醒,当了因大师和天雄赶去,再看那船时,却是一条载客短程航船,那妇人乃系中途搭客,连船上人也不知姓名来历,只有又回来。这时邻近各船及岸上商民已经惊醒好多,那火光已熄,毒烟也散,外面反而喧嚷起来。那妇人们入小巷之后,原本藏身在一家墙角后面,一听河下一片人声,哪敢再出来。转从那条小巷,绕向正街,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那店门半掩着,内面一个小二打扮的人,连忙将那妇人放入,将门又关上,一面道:“太师母得手吗?外面只听人声噪杂咧。”

    那妇人跺了一脚摇头道:“不但没有能得手,我又受了伤咧。”

    原来那妇人正是秦岭下来的孟三婆婆改扮,只因前在微山湖,水火夹攻之计未能用上,转将闻道玄变成了独臂道人,又折两代四个得力门下弟子,不由忿恨欲死。偏那任大鹏、梁五两人,因黄坤被擒,又埋怨她事前没有布置好,一定是门下弟子如殷七等人出言不慎,致将机密泄漏,才被敌人有了准备。虽然后来黄坤逃回,未曾丧命,但彼此一阵争吵之后,闹了一个不欢而散。那孟三婆婆和闻道玄只剩下二人越发把了因大师、鱼家父女和马天雄等人恨如澈骨。但和任大鹏等三人分道扬镳之后,人手愈感不足。因此虽然尾追了几天却不敢再下手。后来二人一商量,想起德州城外,河堆附近街上,孟三婆婆姘夫窦飞虎有一个侄儿窦胜和闻道玄的师弟刁良两人合开着一家客店,不妨暂住,先让闻道玄养伤,再徐图报复。

    所以换了一条轻快小船,加速赶到德州住了下来。那窦胜刁良一见婶母师兄来到自是竭诚招待。孟三婆将闻道玄安顿之后,心终不死。又在当地配了一种特制火弹,化装一个村妇,从德州迎了下来,恰好才赶出三五十里,便自遇上。那官船和鱼老的船虽然易认,但她因吃过了因大师的大亏,哪敢露面。

    只有搭一只开往德州的航船,尾辍着。

    等到了德州以后,又因鱼老那条船,泊在内档靠着岸,那是必经之路,一直等到夜静更深才偷偷的下船,原想这一来人不知、鬼不觉,必能得手无疑。却没想到正好遇上天雄,不但未能如愿,反将自己半边身子烧伤了好几处。那小二原是窦胜徒弟,所以也叫她太师母,先在暗处还不甚显眼,等走到柜前灯下一看,只见她右腿、右臂、衣服全已烧破,灰土血污连成一片,连脸上也被灼伤,闹了好几个流浆大泡,不由叫声啊哟,一面道:“那姓鱼的娘们和了因老贼秃也会使这个吗?你这个伤可受得不轻。”

    孟三婆婆把牙一咬道:“这用不着你问,你只把你师父找来便行咧。”

    说着,便走向自己所居跨院,颓然躺在炕上,那窦胜刁良两人原因外面喧嚷,赶了出去查看。半晌方才回来,一见伤势,忙由窦胜替她用剪刀将破衣剪开,洗净用自己秘制好药敷上包扎好了。那闻道玄得讯也挣着走来,一问情形,不由对了因大师这一干人更恨如澈骨,依着窦胜和刁良两人,本打算齐集附近羽党,再往报仇,闻道玄忙道:“以我和你婶母尚且不行,何况你两个。如今只有等我们伤好,到京再做道理。反正我们和他武当少林两派已经势不两立,既要报仇,何争此一时一刻。这些人既到北京城去,一定全在雍王府,一时决不至他去,还愁没有法子找他们算回这本帐吗?如今你二人可暂时不必声张,也不得轻举妄动,只等我和你婶母伤势痊愈再说。”

    孟三婆婆冷笑一声道:“这次我们算是栽到家了,再打算在路上动手已经无望,那只有到京再说,反正我那侄儿侯异,命丧在雍王府,那云中凤又将向成一身功夫破去,此仇也非报不可,好便好,不好,索性在北京城我们再闹一个大的。不过我们带来两代四个得力徒弟,全丧在鱼翠娘那贱人手中,闻贤弟又成了残疾,我只一人,却委实孤掌难鸣,真要说到动手,能制那了因和尚的人还不多,这还得设法才好。”

    闻道玄看着那一条断臂,不由长叹一声道:“我真想不到,这丫头竟如此厉害,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我真懊悔,从前没有能多在真实功夫上下力,全仗毒药暗器取胜,一经遇上行家便全用不上。黄河渡口一败,虽然自知不济,埋头苦练,但真正内家工夫,已经无法登峰造极,所以又有此失。那鱼翠娘后辈晚出尚且如此,了因老贼秃这几十年来,决也不会把功夫放下,那便更难敌了,如要制他,除少林的哑尼道朗、铁樵老和尚、武当的独臂老尼等有限几人而外,恐怕已经寥寥无几了。”

    那刁良在旁忙道:“师父不必难受,难道除了少林武当这几个人而外,这老贼秃真就无人能敌不成?你老人家不是说过雷太师叔的内家功夫已到骨软如绵,寒暑不侵的境界,便少林武当两派长老也难胜过他老人家吗?如今他便在这德州城内三仙祠修真养性,徒弟虽也去过两趟,但他老人家却托言坐关,不允相见,你如果能去请他老人家出来,这仇不也就可报了吗?”

    闻道玄半晌不语,把头连摇道:“他虽是我师叔,但向来性情古怪,只恐求也无益,如今还只有由你到秦岭去一趟,禀明你三位师叔,命他们到此地聚齐再做商量,此外再无别法咧。”

    孟三婆婆忙道:“刁良方才说的是雷春庭雷老前辈吗?他既然是贤弟的师叔,你为什么不去请他一下?这位老人家昔年曾有霹雳手之称,如果他真能出手却不愁了因贼秃不甘拜下风咧。”

    闻道玄又长叹一声道:“他不但是我师叔,我的那点内家功夫,还大半是他教出来的,但因我和你相识以来,便断了往来。黄河一败之后,他更力加规戒,绝不许与了因贼秃为仇。

    如今再找他去,只有落得一场训斥,弄巧了也许今后动手反更为难,那是何苦咧?”

    孟三婆婆不由默然,只有又商量了一会,仍命刁良回秦岭去报讯约人不提。

    在另一方面,天雄等一行,经过这场虚惊之后,戒备愈严。

    等到通州坝起旱到京,已是年残岁底,曹连升自向雍王府投书,点交妆奁,内务府交送贡品。那鱼老父女和曾静、了因大师四人也自先向周路二人京寓前去。天雄却单独奔年宅而来,才到宅前,便见魏景耀迎着笑脸道:“马爷,您这一趟多辛苦咧,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雍王爷和羹二爷已经天天在盼望,连人全派出两三起,您遇上没有?如今二爷吉期已过,这喜酒您却没能赶上咧。”

    天雄不由一怔,忙道:“那位云小姐已经过门了吗?那我真误事咧。”

    魏景耀未及答言,忽从门内闪出一个二十来岁的白皙少年来笑道:“这位便是马天雄马爷吗?您别听他的,羹二奶奶虽然已经过门,云小姐的吉期,却在明年元宵,您不但一点儿没有误事,回来也正是时候,二爷和那位白大侠现在花厅外书房,正在惦记您,您快随我来吧。”

    天雄一见那少年,虽是一脸机伶之色,人却没见过,忙道:“你是谁,怎么我不认识咧?”

    那少年请了一个安笑道:“奴才叫喜儿,您到南边去,奴才才到府里来,您当然不会认识,如今奴才是专伺候二爷的,您快来吧。”

    那魏景耀连忙笑道:“我本来说的是羹二奶奶,并没有说云小姐,也并没有错呀,你怎么这等说法?须知羹二奶奶到底是正室夫人,那云小姐便再由王爷做主,却只能说是纳妾,不能说是完婚咧。”

    说罢便搭讪着走去,这里周再兴领着天雄径向花厅外书房而来,人才到花厅外面,院落当中,周再兴便高声道:“回二爷和白大侠,那位马天雄马老爷已由江南回来咧。”

    羹尧和白泰官二人正在谈着天雄迟迟未到的事,深恐程子云又在中途弄鬼,一听人已到京不由均各大喜,一齐迎了出来,羹尧首先拱手笑道:“马兄此番南下,不但跋涉辛苦,而且因此又受重伤,小弟实在于心难安之至,幸喜诸事均仗大力,得以成功,小弟只有铭之心版,容我慢慢答谢了。”

    白泰官也笑道:“马兄怎么迟到今日才能回京,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吗?”

    说罢相携入室,一同落座,天雄道贺、寒喧之后,也笑道:“年兄未免太言重了,小弟此行虽未辱命,但也惹出若干事故来,除赶回吃你与云小姐的喜酒尚未误期而外,还有若干事须待商榷咧。”

    说着,看了周再兴一眼,又道:“说来话长,少时容再细呈便了。”

    泰官向室外一探首,哈哈大笑道:“马兄有话但说无妨,自小弟来此下榻之后,这花厅上年贤侄便已吩咐过,不许外人擅入,这喜儿你别看他是个书僮,其实却也是肯堂先生入室弟子,复明堂上得力人员咧。”

    说着又将周再兴来历匆匆一说,天雄不由一怔,忙又向周再兴看了一眼,把手一拱道:

    “原来周兄也是自己人,并且还和年兄是同门师弟兄,适才小弟不知还望恕我唐突才好。”

    周再兴连忙还礼,一面笑道:“马爷,您不必如此,我既奉命在此地伺候年师兄,便应视同厮养才好,要不然被人看破反为不妥,便年师兄和白师叔也是如此。”

    接着又笑道:“闻得您和鱼老将军已经认了世交,他父女小弟也极熟,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便伺候您不也是应该的吗?”

    天雄又谦逊再三,方将中途所遭一一说明,泰官大笑道:“原来路上还有这等周折,那曹寅这老奴才,便又弄巧成拙咧。”

    羹尧忙又问了因大师等人下榻何所,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雍王,白泰官笑道:“此事你了因大师伯必与周路二公有所商榷,他们自有决定,倒是那鱼翠娘,对你和凤丫头的事,颇为不平。她又性子极急,一个不巧,也许今晚就要去向她大兴问罪之师,这却未免太煞风景。

    便在雍王府稍露行迹也不好,马兄新归,你们不妨多谈一会,容我且携周贤侄一行,先拦住她才好。”

    说罢便起身告辞,携了周再兴径去,这里羹尧一看天色已近黄昏,便命备酒与天雄洗尘,各话别后经过,羹尧慨然道:“马兄此行,所关极大,小弟固所深感,如能因此创出一个新局面来,也不负你这番辛苦。”

    说着又道:“老伯大人的事,刑部已接川中来文,据称自到戍所,便自失踪,不知下落,如依小弟揣测,也许他老人家雄心犹在,或者脱身他去,另有所图亦未可知。连日雍邸均谓来年小弟或可外放学政。他的意思,本拟着我到江南去,但小弟之意却在甘陕川中。一则边陲较易布置,打算借此稍有建树。

    二则江南既有长公主和诸位老前辈在彼,小弟前往,也反多顾忌。所以一再和他说明,托言秦陇川中关塞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如欲与诸王以争天下,必须先机占有不可,他已答应,事如可成,马兄还请随行,小弟必以全力代为打探下落,以全孝思。”

    天雄不禁避席下拜道:“小弟得蒙知遇于泥涂之中,已是终身感戴,若再如此成全,只要能容我与老父见一面,敢惜此身以图报于万一。”

    羹尧也慌忙答拜道:“如今弟与马兄除已成生死不易之交而外,还有许多大事要共,你为何又以这等大礼相加,不折杀我吗?”

    天雄慨然道:“小弟素性耿直,既蒙以知己相待,决不敢再以世俗之礼相见,但既为老父如此成全便不得不尔咧。”

    说着,两眼隐泛泪光道:“小弟国破家亡之后,生死皆不足惜,一念未忘者,只能侍奉老父得终天年,于愿便足。却想不到邯郸一见,辱蒙不弃,又生出若干机缘来,令我已死雄心,又复重燃,今后匡复大计自当重于一切,不过孺慕之思,究不能忘,但愿苍天有眼,得假年兄之手,令我父子重逢,再能重睹汉宫威仪,那便虽死无憾了。”

    羹尧忙道:“吉人自有天相,何况马兄一门忠孝,在在均足为人楷范,此事终必有如愿之一日,此时却不必过虑咧。”

    说罢又各吐心曲,互相慰勉,直到初更白泰官和周再兴方才一同回来,一见二人把酒围炉,小饮未已,泰官首先笑道:“你两个好自在,如今一切全停当咧,你了因大师伯和曾静明早便由你两个引见雍王,但他二人也和我一样,却不愿住在那府里,最好是也在你这里凑一凑热闹,那鱼家父女也非和你见见面不可,只是此事必须瞒着令亲才好,你方便吗?”

    羹尧笑道:“大师伯等如果肯像师叔一样住在我此地,那弟子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便鱼老将军父女,也可请来,焉有不方便之理。”

    泰官摇头道:“你大师伯和曾兄来住无妨,那鱼家父女却不方便,因为他父女和我们不同,既决不愿和令亲见面,便万无住在此地之理,如果勉强,彼此均有害无益。”

    接着又笑了一笑道:“他父女对你不过只打算见一面而已,你在婚后,还能暂宿后园书斋吗?”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道:“弟子便因恐各位师伯叔时有耳提面命之处,所以自满月以后每间一日必托言读书习静留宿园中,如果鱼老将军和翠娘师姐能来相访,只先知照一声,决无妨碍。”

    泰官笑道:“既如此说,可略备酒肴,今夜你各位师伯叔和他父女也许就来咧。”

    说罢回顾周再兴道:“那你便再跑上一趟,请你大师伯和曾先生稍停同来,不过周路二位和鱼家父女只好仍旧越墙直入后园咧。”

    周再兴连忙答应,便又独自出去,这里羹尧忙命厨下备了一桌盛席,送往后园楼上备用,不一会周再兴便将了因大师和曾静二人请来,羹尧携了白泰官和天雄,一直从宅门以外迎入,直到后园,方才屏退从人叩拜行礼,了因大师连忙扶着,一面向他上下看了一眼,大笑道:“老贤侄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老师父和顾老居士肯把这付重任放在你身上,老衲以垂暮之年,算是又开眼界了。”

    羹尧谦逊再三,又与曾静见礼,一面笑道:“羹尧自束发受书以来,即蒙恩师授以晚村先生所选时文,并已遵嘱翻刻千部转赠知交,今日得遇先生,还望不吝教益才好。”

    曾静笑道:“敝业师之所以命小弟前来,一则为了暂免征辟滋扰,二则也是久闻年兄是一个不世出的英才,所以特来一瞻丰采,但小弟百无一长,双肩荷一口,只堪食粟而已,你这不吝教益四字,还须由我来说才对。”

    说着又大笑道:“小弟浪迹江湖,阅人极多,却从未见英气逼人如年兄者,看来不但肯堂先生托付有人,便敝业师那百十篇时文也算没有白费心血咧。”

    羹尧忙又谢说不迭,一面肃客入座,虚留四席以待,半晌之后忽闻檐际大笑道:“今夕之会真是难得,鱼老头儿,你父女还须多扰年贤侄几杯才好。”

    说着,周浔首先从窗外飞纵而入,接着路民瞻、鱼老也到了室内,最后一人却是翠娘,仍是一身劲装,外面却罩了一件葱绿大氅,一进屋子,正好羹尧向周路鱼三人拜罢起来,正在和鱼老寒喧着,不由上下看了一眼,半晌不语,白泰官冷眼看得明白,连忙笑道:“翠娘,你不是要见年师弟吗?这位便是咧。”

    接着又一推羹尧道:“这位鱼贤侄女,乃是鱼老将军千金,你云师妹的同门师姐,不远数千里,特地来吃你喜酒,还不赶快见礼吗?”

    羹尧连忙打了一躬道:“小弟久从云师妹处得悉,师姐乃同门至好,一切还请原宥才好。”

    翠娘不由把一张黑里俏的脸一红,瞪了白泰官一眼,连忙还礼一面娇笑道:“年师弟,你别听白师叔的,他老人家就爱取笑,我此次随着大师伯和父亲来此,便是奉了恩师之命来吃你和云师妹的喜酒,这有什么要我原宥的?我猜这一定又是他老人家在编排我什么咧。”

    泰官大笑道:“我不过替你两个引见一下,其余连口也未开,你为什么扯到我头上来?

    其实年贤侄也许自己觉得礼有未周,所以才请原宥,你又疑惑到什么地方去咧?你虽然和年师弟是初见,和凤丫头却是至好,过上几天不会问她去,到底我说了什么没有?”

    周浔看了泰官一眼也大笑道:“亏你还是一位师叔,怎么和他们也开起玩笑来?不过年贤侄对你鱼师姐也正该道歉,须知你云妹此番嫁你真是委屈之至,她二人情如姐妹,却难怪心怀不平咧。”

    翠娘脸上愈红,低头笑道:“这事既有周师叔做主于前,我那恩师和顾师伯又答应于后,即使稍有委屈也是云师妹的事,却关我什么?怎么连你老人家也老糊涂起来?”

    周白二人不由俱各大笑,鱼老也笑喝道:“你这妮子,怎么竟敢和两位师叔顶撞起来?

    须知你那恩师所以如此成全你年师弟和云师妹,完全是为了匡复大计,却非单是为了他两个的婚事。平日我只听见别人说你年师弟是一位可寄大任的奇才,心还以为不免溢美过誉,今日一见,才知果然是李卫公一流人物,你云师妹便委身以事也不为过咧。”

    这一来不但翠娘低头不语,便羹尧逊谢之际,也有点赧赧然,曾静忙道:“我们且不谈这个,今日一会非同小可,还有若干大事须待商量,老将军和翠娘既然暂时不打算露面,可置勿论。我和了因大师方才已经说好,明早便到雍王府去,周大侠却打算几时出场、又如何出场咧?我们且先入座细细再为研讨如何?”

    说罢,羹尧也忙邀各人入座,当经决定了因大师和曾静明日便去雍王府由天雄羹尧引见,周浔等到各人见过,再为计议,翠娘也等些时,再往十四王府践约。只鱼老与路民瞻相约赴煤山和皇陵,暗祭大明历代皇帝,席终周路二人和鱼家父女仍然回去,了因大师和曾静便留宿年宅,第二天一早便由羹尧天雄白泰官陪同前往雍王府引见雍王,相见之下,雍王对了因大师固然尊崇,便曾静也以上宾之礼相待,对天雄更是慰勉备至,并设盛筵款待,仍邀云霄胡震作陪,天雄除瞒却鱼老父女同来,又详呈甫行所遭,以及中途遇上孟三婆婆拦劫未成各节,雍王不由大怒道:“原来八阿哥也敢弄鬼,只可惜那黄坤竟被看守兵役疏忽逃去,否则我便据实奏闻,只要他命人拦劫贡品,便非圈禁高墙不可咧。”

    接着又道:“便是十四阿哥着那曹寅,命押解人员沿途有意耽搁,如有佐证,我也必奏请皇上处分。”

    说罢又哈哈大笑道:“其实他两个这等鬼蜮伎俩,只处处弄巧成拙,不特于事无补,也徒令各位大侠齿冷而已。”

    曾静微笑道:“王爷对此事如须佐证,却并不太难,晚生料那孟三婆婆沿途迭吃大亏,自必来京以图报复,说不定在禀明八王爷之后,便要到王爷这里滋扰。如能擒下一二人,那便不难以遣人行刺入奏咧。”

    胡震也道:“那侯异命丧晚生之手,向成又被云小姐破去功夫送了回去,孟三婆婆如果到京,决无不来之理,这秦岭诸贼功夫虽不足畏,但他那独门火器,却须严加防范才好。”

    雍王眼光向各人一扫,笑道:“此点倒也不可不虑,不过诸大侠初来,万无劳动之理,便二哥燕尔新婚,云小姐又于归在即,也万难再宿此间,将来只有请胡老夫子多偏劳了。”

    胡震道:“这个晚生当得效力,还有那位裴老英雄师徒在此,再借重云老前辈威望也差不多够了,不过秦岭诸贼对马兄和云小姐也有过节,却必须防他在新婚之夕前往滋扰,以年马两兄固然不怕这些宵小,但果真如此,那便大煞风景咧。”

    了因大师大笑道:“老衲本拟在这京城之中,择一清净寺庙挂单小住,既如此说,我便也下榻年府,果真那些鼠辈打算前往生事,便由老衲打发他回去便了。”

    羹尧忙道:“弟子怎敢劳动大师如此护持?不过如许下榻寒舍,得藉清德拔除不祥,却不胜荣幸之至,决当辟设静室供养,此间席散,便请法驾同行如何?”

    雍王也笑道:“我早已料定大师决不肯住在此间,如须在这京尘十丈之中,觅一清静禅林却也难得,既承慨允住在二哥宅里,不但那些鼠辈决难滋扰,便我也便于请教,这却是再好没有,曾先生能暂住我这里吗?”

    曾静忙道:“晚生既蒙王爷见召,自应遵示,但家师曾有雁宕之约请期以半年如何?”

    雍王大笑道:“先生放心,我也深知这京城之中决不足以久羁高士,更决无以功名利禄相加之理,敬请如约便了。”

    曾静转不好再说什么,席次雍王又略问江南情形,旁及江湖人物山林隐逸,方才尽欢而散。

    在另一方面,那云中凤因为佳期将届,有点不便再向各处走动,日处借荫楼上,转有点懒慵慵的。这天下午正在斜倚着薰笼不知想着什么,蓦地里,那孙三奶奶走来笑道:“恭喜小姐,那位马天雄马爷从江南回来咧,您那一份妆奁也全运回来了,如今王爷正命人点收,俺已经偷偷的过去瞧了一下,嘿,那真不用说有多好咧,单只绸缎,就是整整十多箱,据伺候年娘娘的老妈子说,单这一份便比那佟家的要好多了,何况还老山主替您预备的,您这总该称心如意咧。”

    接着又仰着一张胖脸道:“闻得那位马爷还替王爷请了好多人来,王爷已经把老山主请出去陪客咧。”

    中凤不由心中一动,连忙喝道:“我知道咧,今后这些话可不许说,东西好,那是王爷的恩典,说出来够多么寒伧,尤其是我们所处的地位不同,怎么能和人家相提并论?你这么一说无妨,也许一个不小心,别人便说我轻狂招摇咧。”

    孙三奶奶不由一怔,把一天高兴压了下去,愣着一张大肥脸,低头不语,中凤又悄声道:“这一两天夜晚也许有夜行朋友前来看我,可不许大惊小怪,更不许声张,你记清了。”

    孙三奶奶更是诧异,猛抬头一翻母狗眼道:“我的好姑奶奶,您到底是怎么着咧?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会夜行朋友起来,这要让姑老爷知道,人家能答应吗?”

    中凤不由红着脸嗔道:“你胡说什么?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孙三奶奶猛一晃脑袋,两只母狗眼笑成一条缝道:“俺知道咧,这一定是因为好日子近了,姑老爷白天不便来,所以凑晚上来和您商量商量,那俺还得给您两位预备消夜点心去。”

    接着又笑道:“可不是,年纪轻轻的小两口子,有一天不见面总觉得难受,俺当初没圆房的时候,那一口子,也就爱晚上背着人,溜到高梁地里去寻俺说笑咧。”

    中凤不由玉颊飞红怒道:“你越来越不成话咧,他焉能夜里到这里来,你再敢胡说,那我嘴巴子就要上脸咧。”

    孙三奶奶又是一怔道:“这就奇咧,除非是姑老爷谁还能半夜三更的到您这楼上来,您还得告诉俺才好。”

    中凤被她缠不过忙又悄声道:“你别胡思乱想的,是我那师姐鱼翠娘要来咧,你可不许对人说。”

    孙三奶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她呀,你为什么不早说,俺说咧,您在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夜行朋友来访咧。”

    说罢,这才算把一件缠不清的事丢开,到了夜间,中凤吩咐两个丫头和孙三奶奶全不必伺候,自己备上了一壶香茗,坐对银灯,随意取了一卷书正在看着,已是夜深,却不见翠娘前来,不禁略有倦意,打了一个哈欠,心想翠娘也许不来亦未可知。正待卸妆安歇,猛听外面一声火旗花炮响起,园子里似已有了响动,心疑翠娘前来,已露形迹,不由心中焦躁。暗想,你既随了马天雄等人前来,为何不知府中虚实暗号便硬撞进来,万一露面,虽无大碍,岂不大违初衷。想罢,连忙略一结束,摘下壁上宝剑,佩好镖囊,推开楼窗一看,只见那香红小筑附近倏然火光一亮,冒起数尺绿焰,分明是秦岭一派的五毒硫磺弹,这才知道不是翠娘,另有贼人前来骚扰,连忙掣剑在手,先将鼻子堵好,从楼窗窜出,赶了过去,再看时,李玉英已被一个青衣夜行人逼得着着后退,看看不支,那贼人冷笑一声道:“好丫头,原来你本领也不过如此,你郑大太爷如不将你擒住,也不算是山东道上的铁翅虿蜂。”

    中凤一听,竟是三年前在自己手下漏网的淫贼铁翅蜜蜂郑洪不由大怒,一挺手中宝剑,娇喝道:“大胆毛贼,竟敢夜扰王府,还不快来纳命。”

    说着剑光一起又喝道:“李大姑娘且退,待我来拿这毛贼。”

    玉英本来已经不支,正在着急,一见中凤赶来,连忙跳出圈子,高声道:“云小姐留神,这贼会使下流暗器,也是著名淫贼,却千万不可放他走了。”

    中凤冷笑道:“我知道,他决跑不了。”

    说罢,就一纵之势,一个仙人指路,向那贼人分心刺去。

    那郑洪原本山东道上积案累累的淫贼,前此因追踪一家官眷入了直隶境,眼看行劫得手,正打算强奸一个少妇,却巧遇着中凤路过,一剑将头皮削去一块,被他逃了。他虽自知本领不济,但却要报那一剑之仇,因和窦胜相识,便也入了孟三婆婆门下,学了一身毒药暗器和那五毒硫磺弹。此次来京,原系奉了孟三婆婆之命,尾追着天雄一行而来,探听众人来京以后消息。他跟来之后,得悉中凤现居雍王府,心中妄想利用熏香毒弹暗算泄愤,却没想到,才从后园逾垣而人,便被李玉英看见,忙将信号放起,一面提了兵刃赶来迎敌。玉英本非郑洪对手,但因新受中凤之教,长了不少功力,才勉强敌住。那郑洪一见来的是一个姣好少女,不由色心大起,忙将毒弹放出,企图将人迷了去再说。却不知玉英兄嫂皆精此道,竟是一个大行家,囊中时备防毒布塞,一经动手,便自塞上,以致毒弹失效,这才以全力相拼。玉英正在危急,却被中凤赶来,又未得手。再一听来人竟是自己企图报复的云中凤,忙一挺手中单刀一面迎敌,一面大叫道:“好丫头,郑大太爷此来就是为了要找你报那一剑之仇,今夜便是你死期到咧。”

    中凤冷笑一声道:“上次饶你不死已是侥幸,既如此说,这几年来,你的能力是已经长进了,有什么本领还不赶快使出来,省得你做鬼又说抱屈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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