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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墨回来的时候,延寿半躺在锦褥中,面露寒霜,姿态僵硬得像是木雕。而辛无欢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继续坐在他原本坐著的窗下,只不过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随墨!”看见她,延寿怒道:“赶他走!本宫再也不想见到此人!”

    延寿这一生都在病中,也许因为如此,她对“性命”看得极为要紧,即便是一只误闯进来的飞蝇也不许她们扑杀;如果她的饮食中有肉食,她必然会先低头默默为它们祝祷,祈求它们能早升仙界之后才肯吃食;若不是因为她正在病中,饮食由不得她左右,说不定她老早已经茹素。

    随墨叹口气上前。“公主宫内出了大事。”

    延寿抿唇,心咚地一声往下沉。经过这一夜,她当然明白宫里必是出了大事,但听到随墨亲口证实,她还是感到震惊。“什么事?”

    “宗主他们”随墨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宗主连同几位领主都被抓住,打入天牢。”

    延寿倒抽一口气,愕然抬脸望着随墨。

    “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随墨的手正微微发颤,但她依然强打起精神,浮出一抹笑。“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殷伯伯跟你三位哥哥也都被抓了?”

    随墨咬牙点头。

    “疾风?”

    “还好疾风殿下在出事之前就已经离开,据说是因为祁寒关战事紧急。”

    长久以来,寒山上的熊族不断侵扰祁寒关,这半年来那些野人的行径更是猖狂,经常趁守备松懈的时候侵入关内杀掠,唯一能压制他们的居然是疾风;因著某种难以理解的原因,那些野人一直对疾风忌惮三分,有他在的时候,他们会收敛许多。

    听到哥哥不在宗殿内,延寿的脸色更沉。疾风的武学已臻化境,能够以一挡百,宫内突发变故,他却不在这里。是有心人趁他离开作乱?还是另有蹊跷?

    “是谁?”

    “是嬴之华。”嬴之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这女人!她一直知道那艳如桃李的女人有著蛇蝎心肠,却没想到她竟然真敢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延寿猛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的错愕。

    “淼森跟炽磊呢?”一直默默不语的辛无欢突然开口。

    “左右两位使者也被捕了。听说只有他们还勉力支撑了一阵。”

    “哼。”辛无欢冷哼一声,神色阴鸷。

    太像了,一切都像是十五年前的翻版。十五年前他经历过一次,现在却又要经历一次。只不过这里平静得太诡异,为何没有四处呼喝的士兵?为何没有熊熊火光跟搜索叛徒的卫队?

    “圣衣也是其中之一?”

    延寿的脸色惨白,她原本已经稍微恢复颜色的唇又变得无血色,甚至微微泛著青紫,她枯瘦如爪的手抓握成拳,连指节上都爆出血脉。

    “他们是姐弟。”随墨冷冷说道:“嬴之华叛变,嬴圣衣还能好到哪里去?我父亲老早就说过,嬴氏一族留不得,嬴之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却没有人”望着延寿脸上惨澹的颜色,随墨不由得咬牙。“罢了,公主请快随我离开宗殿,属下已带了飞凤营过来接应。”

    “不,我不走。”

    随墨愕然。“公主”

    “我要见嬴之华,我要问她”抿著的唇忍不住颤抖,她胸口不住起伏,努力维持著公主的尊严,却连说话也费力。“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要抓父亲?她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要死,我也要问个清楚。”

    “公主,”随墨忍耐地咬牙。“你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吗?到了这步田地,你还顾虑你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她对你从来没有半点情分。你不要忘了,东方冶跟韩宝笙素来都与那贱人交好”“别这么说她。我不相信嬴之华是那种人,我相信她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觊暧讷海之国就是她的理由,还妄想着恢复他们嬴氏一族的荣耀就是她的理由。”

    “不是这样的,圣衣不会允许”

    “圣衣殿下太过懦弱,他根本不是嬴之华的对手。”打断延寿的话,随墨的声音不由得怒得翻扬。“更何况这山河难道是嬴之华独享的吗?这山河难道不是嬴之华这个姐姐打下来让她弟弟登基的吗?”

    “不会的,他们不会”延寿的话声逸去,双眼大睁,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辛无欢将她横抱起来。

    “你跟她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连你也是傻的?”

    随墨一愣,望着辛无欢怀里大睁著双眼的公主,只能呐呐地嘟囔:“公主她公主她不是傻”

    “一群笨蛋。”辛无欢喃喃骂道。“走吧。”

    随墨不敢动作,尽管她照顾公主多年,尽管她自己本身也是“公主”之一,但在她心中,主仆的名分始终都在,公主就是公主,侍女就是侍女。

    “你干什么?!你这狂徒竟敢如此无礼!随墨,快拿下他!”尊严已经荡然无存,延寿顾不得颜面,只能没命地锤打著辛无欢的胸膛,可惜半点用也没有。

    “公主”

    “飞凤营那些莺莺燕燕飞起来是挺好看的,但耍刀弄枪可就不在行了,你想她们能抵挡得了多久?”辛无欢无视延寿的挣扎,冷冷嘲讽道。

    随墨叹口气,无奈地看了延寿一眼。“那么就请恕属下无礼了。”她伸手想接过延寿。

    辛无欢却只是冷冷避过。“你只管带路,我的人我自己照顾。”

    我的人?!延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家伙这家伙真是太无礼了!他以为他是谁啊!竟敢说她是“我的人”?!

    像是听到她无声的抗议,辛无欢垂眸冷冷瞅她一眼。“我救了你的命,所以从那一刻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明白吗?想要回去,那就想办法来赎吧,败国公主。”

    ***

    “败国公主”这四个字就像此刻她背上刺著的金针一样,只不过比金针痛得多。她的脸红得如夕阳,她却分不清是因为那四个字的羞辱,还是因为那双正在她周身上下推拿的双手。

    她很痛。心痛,肚子痛,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不痛,连脑袋里都有战鼓在轰隆作响。

    辛无欢看得出来,当他拥著她的时候,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忍耐的颤抖;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忍得太久,忍耐了那么多年,那些与日俱增的痛楚已不能再叫她失去神智;她痛得发抖,却也痛得神智清明。

    “我不要你替我治病,你那双手沾满血腥。”

    “医者的手不沾血腥那才奇怪吧?有哪个医者的手没碰过血?”他冷冷答道。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我宁愿痛死,也不让那双手碰我一下。”她恶巴巴、却又虚弱地吼道。

    随墨有些惊诧。延寿不知道哪来的脾气,竟这样凶恶地对著她的救命恩人。换成过去,这种时候她只会沉默又无助地任人摆布。

    延寿病了那么多年,病得连对人微笑的勇气也没了,更遑论发脾气。她总是冷著脸,淡淡地拒绝周遭的人所递来的好意,只因为她自觉无法偿还;她忍耐地接受一切太医院、医事局为她所做的安排,不管那有多不人道,她也从来不吭一声。可是现在她却对著于她有救命之恩的辛无欢大发脾气,像个小女孩似的任性。

    “在下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在下只不过医治了那些人的心,使他们不至于腐烂发臭罢了。”

    “把人那样残酷地杀掉,居然说是为了医治他们的心?你你这魔头。”她还在骂,可惜一点气魄也没有,痛得像只虾子似的蜷成一团,牙关瑟瑟打颤,连咬牙切齿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辛无欢开始动手剥去她身上的衣衫。

    “你、你”气得说不出话,又没有挣扎的力气,羞愧得真想马上死去。“随墨”

    “辛大夫。”看出公主的极限,随墨只好开口:“公主乃千金之体,您这是”

    他随手从她贴身的袍子上扯下一块布条往眼上“蒙”“这样就可以了吧?”说话的声音里隐约含著试凄的痕迹!蒙住眼,黑暗随之而来,这黑暗他真是恨透了这种黑暗。

    “取暖炉来,越多越好。”只一刹那,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静自制,将延寿的身子翻过去,坚定的手在她背上游移。

    没听到随墨离去的脚步声,辛无欢冷哼。“堂堂东海之国,就算现在已经破落,也不至于找不到暖炉吧?”

    随墨只能叹口气,屈身行礼。“是,这就去取来。”然而说是这么说,脚步却只停在寝室门口不敢远离。她没见过延寿这样暴怒,这对身体会不会有损伤?

    “随墨!”随墨竟敢就这样扔下她!想到自己贴身的衣裳竟然如此亲密地服贴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延寿又羞又愧,满腹辛酸委屈却无处可发泄,连最护卫她的随墨也被赶走。她愤怒得张牙舞爪厉声嘶吼:“快放开我!是否真要逼死本宫你才甘心?!”

    “逼死你?公主言重了,在下可是真心诚意为公主治病。”

    “这是哪门子的治病法?!难道中土蛮人全都是这样没有男女份际?!”

    “蛮人?”辛无欢淡笑,声音里竟然有著几许欢意。“说的也是。堂堂东海之国即便被篡了位、翻了锅,也还是讲礼仪的,不然怎么会有人蠢到想去与篡位者讲道理?”

    “你”她气得头晕,胸口剧烈起伏,十多年来不动如山的辛苦修养全崩塌在这家伙的手里。“你这混帐”

    “我这混帐正在为你治病,公主这样骂个不停不累吗?又想我点住你的穴道让你有口难言?”辛无欢冷哼,声音里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手势却极为轻柔。他了解她的苦,每一次按捏都让她身体里的痛苦毒虫稍歇,那噬入心肺的苦痛一点一滴从他手上逸去。

    望着辛无欢蒙眼的模样,随墨突然了解,这人与他的外表不同;他当然不是那种怀著悬壶济世、慈悲心怀的医者,但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可以很温柔。

    至少他对公主就是。随墨的唇畔终于松懈,泛起一抹安心又疲倦的笑。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可以令她放心交托公主的人选;不知怎地,眼角竟微微泛起水光;她终于转身,却忍不住得按按自己的眼角,手指所按之处泛著湿润。

    那是不容易的。照顾了公主这么多年,她不曾把公主当成负累,但看着延寿几度在生死关头徘徊,她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那种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某种角度来看,她甚至比宗主跟疾风殿下还更像延寿的亲人。

    被留下的延寿公主咬著锦褥,被羞辱的痛苦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无力反抗,所以也就只能死命地咬著牙,将全身绷得死紧。

    “放松点,我不会吃了你。”辛无欢低声说道。“不如让我给你说说医史好了。上古医者分为四:砭、针、灸、葯。砭医为首,砭医只靠双手、牛角板便能为人治病。针医略逊,还得动用金针、艾草。灸医、葯医已是医者之末,是为下医。”黑暗中,他仿佛听到来自地狱深渊那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慢慢对他这么说著。

    饼去的声音从他脑海里清晰地浮上来,字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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