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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小说网 www.80xs.cc,玉垒浮云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家旅馆住下,头一件事是找一家洋服店,定制一套华达呢的军服;一件英国出品草黄色全毛精纺的呢大衣,工钱加倍,八小时取件,然后买了一双深棕色纹皮马靴,军帽、配件,一色全新。第二天上午穿戴齐全。叫来一部出差汽车,直驶法租界杜美路二十六号。

    这幢花木扶疏、环境清幽的小洋房,是杜月笙用来招待贵客的宾馆。一年多以前下野的黎元洪在这里住过;黎元洪的秘书、“通电专家”饶汉祥,为黎元洪撰了一副对联送杜月笙。上海曾经是战国四公子之一、楚国春申君的采邑,所以上联是“春申门下三千客”;下联是用唐朝长安两大世家,韦家、杜家的典故,当时有两句口号:“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形容这两家累世公侯将相,与天子相去不远。饶汉样便切杜月笙的姓,对了一句:“小杜城南尺五天”对主人的恭维真个至矣尽矣。

    及至张宗昌到了上海,杜月笙亦以此处为居停,保护极其严密,一看有汽车到,便上来四个内着丝棉袍,外罩呢子短大衣的精壮汉子,拉开车门,一看跨出车门的毕庶澄,不由得都发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神气的军官。原来毕庶澄是有名的美男子,加以这身新制的军服,质料讲究,剪裁称身,越发显得英俊挺拔:“我姓毕。”他说:“来看我们大帅。”

    有个保镖,能识别肩章“原来是毕少将来看张大帅。”他举手肃客:“请进、请进!”

    迎到客厅中坐定,便有人上楼通报,张宗昌刚刚起身;铜床上丝棉被中,还窝着个来自“广东堂子”的肖红。张宗昌狎妓向不避下属,当下吩咐:“叫他上来。”

    等毕庶澄上了楼,肖红已经避到洗手间去了“莘舫”张宗昌问道:“你打哪儿来?”

    “宜兴”

    “喔,大伙儿过年过得还好吧?”

    “过年发了个双饷,大家过得很痛快。”毕庶澄说:“年也过过了,得干正经了。大伙儿都在等大帅的命令,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副军长让我到上海来看看。”

    张宗昌不作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看毕庶澄虽已脱了大衣,仍旧满头是汗,因为“热水汀”开得太大了“你把军服脱了吧!”他说:“上海一待,真不想动了。”

    毕庶澄便脱了军服,顿觉浑身轻快“大帅,”他说:“有个传说,大帅跟孙馨帅拜了把子,有这话没有?”

    “怎么没有?”张宗昌答说:“俺就是为这个为难,总不能打自己人吧!莘盼你倒替我出个主意看看。”

    毕庶澄想了一下说:“我看得跟张雨帅挑明了,无论如何得给大帅找一省,或者安徽,或者山东。”

    张宗昌坐下来猛吸纸烟,好半晌,蓦地里一拍大腿霍地起立“对!”他拍着巴掌说:“安徽的归安徽、山东的归山东。”然后又问:“你住哪儿?”

    “住在北四川路一家旅馆。”

    “俺跟杜月笙说一声,你搬到这儿来住!”张宗昌说:“今天咱们好好乐一乐。”

    就在这时候,单军需来了;毕庶澄移居之事正好交给他去办。“毕旅长,”他问:“你这身军服是新置的吧?”

    “对了!昨天现赶出来的,到了上海,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不错。不过穿了军服上长三,味儿不大对。我先带你去制两身便衣。”

    汽车开到公共租界,上海人称之为大马路的南京路,在老九章绸缎庄量身现制了皮袍、丝棉袍各一件;上海的年轻漂亮人物,冬天讲究穿纺绸单裤,毕庶澄也做了两套,这些衣服最快也得两天才能完一二;为了应急,步行到不远之处的英商惠罗公司,买了两套现成西服,一件大衣,以及全套配件。

    时已近午,单军需提议吃了午饭再回去,问毕庶澄:“想吃什么菜?”

    “吃大菜。”

    上海人管西餐叫“大菜”单军需便又问:“是吃真正的大菜呢?还是中国大菜?”

    “怎么?这也有分别吗?”

    “分别大得很呢!真正的大菜,要到外国人开的饭店去吃,又分法国菜、意大利菜、德国菜,最便宜也最不好吃的是‘罗来大菜’。中国大菜是适合中国人口味的大菜;譬如牛排,外国人喜欢吃半生不熟,带血的,中国人怎么吃得惯?”单军需说:“我看还是吃中国大菜吧!”

    “好!我跟你走。”

    于是单军需将毕庶澄带到西藏路一品香;坐定下来,侍者递上菜牌子,只见头一行是“主厨推荐”列下五六样菜名,其中有一样叫做“六小姐饭”毕庶澄大感新奇。

    “这是什么饭?”

    “喔,”单军需答说:“这是比较讲究的什锦炒饭,上面加个荷包蛋。”

    “那么,怎么叫六小姐饭呢?”

    “是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关照大司务这么做的。所以叫六小姐饭。”

    “那何不叫富春饭?”

    “富春饭没有六小姐饭来得别致。”单军需问:“要不要来一客尝尝?”

    “好!”当下各又点了一汤一菜一冷盘,在喝“饭前酒”时,毕庶澄便又谈到了富春楼老六。

    “既然称到花国大总统,当然压倒群芳,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

    “也许你就可以看到了。我们大帅这几天迷上一个广东姑娘肖红,不过,他赌钱还是在富春楼,因为那里排场阔,伺候也周到。”

    “喔!”毕庶澄问:“她是大帅的相好?”

    “大帅的脾气,你知道的,喜新厌旧,而且富春楼也不配他的胃口。”

    “怎么样的不配胃口?”

    “我打个譬仿好了,好比薛蟠跟林黛玉,你想那个‘呆霸王’会不会欣赏文绉绉的林黛玉?”单军需又说:“至于到她那里去‘吃狗肉’,那是另外一回事。”

    拿红楼梦上的这两个人物作譬,是相当贴切的;毕庶澄心里在想,薛蟠遇见林黛玉,比较上应该林黛玉更不欣赏薛蟠。他无法想象林黛玉假使嫁了薛蟠,洞房花烛之夜,如何捱得过去?如今潇湘馆换了富春楼,一样也是煞风景的事。

    一想到此,毕庶澄顿时起了怜香惜工之心;人面未见,富春楼老六已在他心版上打了个烙印了。

    回到杜美路,只见毕庶澄的住处已安排得整整齐齐;卧室中的写字台,摆着一份请柬,是杜月笙、张啸林具名,为毕庶澄接风,地点正是富春楼。

    “大帅交代,”张宗昌的副官报告:“请毕旅长早点儿去。大帅今天想‘吃狗肉’。”

    张宗昌喜欢推牌九,但身为将军,公然招邀部属聚赌,似有不便;广东话“九”“狗”同音,便以“吃狗肉”作为代名。不过他赌牌九,只爱“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而南方通行分前后道的大牌九,要赌心思,在他看来,兴味缺缺。这天虽然也是大牌九,但为广东赌场中的模式,庄家的四张牌,按特定的“牌谱”来配,不必花费心思,张宗昌同意试一试。

    于是毕庶澄换上新办的西服,由单军需陪着,到了富春楼老六的香闺;前楼大房间中,坐着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客人,毕庶澄一个不识,单军需也只认识一半,幸好翁左青代主人在招呼,—一介绍,互道久仰。

    “毕将军,依阿要宽宽大衣?”

    毕庶澄回头一看,艳冠群芳,便即问道:“是六小姐不是?”

    “弗敢当。叫倪老六末哉!”说着,富春楼老六为他卸去大衣,又亲自奉茶敬烟,应酬得极其周到。

    “张大帅到!”

    楼下“相帮”这一喊,大家都站了起来;只见张宗昌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屋子中间,大声问道:“谁做庄?”

    “自然是张大帅。”

    “好!”张宗昌在一张红木桌子上首坐了下来“俺来发饷,马副官!”

    “有”马副官趋前几步,将一只小皮箱放在他身边。

    “这个广东大牌九,俺还是头一回玩。有他娘的什么‘牌谱’在哪?”

    “在这里,在这里!”翁左青拿出一张“牌谱”摊在桌上打着一口杭州乡谈说:“张大帅,我先把话语同你老人家说清楚,推广东牌九,做下风的便宜,做庄家的吃亏。”

    “不要紧!俺吃亏吃得起。”

    “倒底是张大帅,量大福大。”

    “话说回来,俺吃亏吃明白的,暗亏俺不吃。”

    “牌谱就是明的,庄家照谱配,下风随意。譬如说,”翁左青翻开牌来,找出一对天牌、一张杂七、一张杂八“这副牌,打下风的一定拆开来,前道天九、后道天罡,赢三道,庄家就不好拆。”

    “为啥?”

    “这就是规矩,叫做‘有五不拆对’;杂七加杂八是五点,所以天对不能拆。”

    “好了,俺晓得了。”张宗昌问马副官:“你送了多少钱来。”

    “五万块。”

    “那只好小玩玩了。”张宗昌说:“俺先推三万块钱的大牌九;推完一庄,改推小的。”

    “好的、好的。”翁左青说:“我来做帐房,换筹码到我这里来。”

    马副官开皮箱,取出三万块钱现钞,换成筹码,共分一百、五百、一千三种;赌客有的用现钞,有的开支票,亦都换成筹码。坐定下来。

    张宗昌做庄,他只管砌牌,打骰子、翻牌;一翻开来就有熟悉牌谱的下风,替他喊了出来,头一副牌是一张“和牌”一张“板凳”一张“钉子”一张“么四”这副牌有两配,可以配成前后皆八,亦可配成前七后九,但庄家只能照第二种配法,因为照谱“拆八不拆九”庄家有九点就非配成九点不可。

    这副牌不大不小,有吃有配;马副官做惯了张宗昌的“开配”台面处理得干净利落。等第二方牌推出来,庄家吃了个通;但手气马上转坏,不到一个钟头,输了一庄,下风无不笑逐颜开。

    “改推小的了。”张宗昌转脸向房间里的娘姨、大姐说:“你们都来!毛钱不收,一块起码,现钱交易,不用筹码。”

    那班娘姨、大姐还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富春楼老六,便向一个大小姐推了一把:“阿木林!豪燥去娘!张大帅来礼发饷哉。”

    “不错呀,都来,都来!莫非张大帅会赢你们苦脑子的铜钿?”

    这下都被提醒了,而且楼下其他房间里的娘姨、大姐、“先生”亦都赶了来“领饷”团团围了一桌子“你打上门”、“我打下门”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原来的那些赌客,倾为识趣,相顾敛手,也有的摆一两个小筹码稍作点缀。等赌注都停当了,马副官喊一声“开!”张宗昌便将两粒骰子掷了出去,是个“九在首”;照他平时的习惯,总是抓起第一副牌,首先往桌上一翻,然后看下风的牌,但这天不同,捏牌在手,先私下看了一下,却不作声。

    “上门地八,天门瞥十,下门和五。”

    等马副官报了三门的牌,张宗昌才将牌翻了出来,是个六点,吃两门,配一门;其时翁左青已为马副官兑换了一批现洋在那里,银圆丢在红木桌子上,叮叮咚咚,益显得热闹。

    “你怎么不玩?”张宗昌向站在他右面的富春楼老六说:“来、来、坐下来。”

    富春楼老六便在上门坐了下来,坐在他身旁的翁左青献殷勤,将一叠筹码送到她面前问道:“两千块,够不够?”

    “够哉!”她取了个五百元的筹码,押在上门。

    赌了两把,一赢一输扯个直;推到第四条张宗昌大声说道:“推末条。赶快押,别怕!”

    小牌九向例只推三条,如今推第四条,又有“别怕”的暗示,所以赌注异常踊跃。富春楼老六依旧押了五百元。

    “六小姐!”站在她身后的毕庶澄说:“这一把要多押,听我的,没有错。”

    富春楼老六尚未答言,翁左青已不由分说,将她面前的筹码,都推了出去,说一句:“这副牌你来看,一定是好牌。”

    骰子打的是七,由天门开始分牌,分到富春楼手里是最后一副,她拿起来一看,说一声:“格未真叫作孽。”便要将牌翻开来。

    不道背后伸出来一只手,轻喝一声:“别亮出来。”随即将她的手揿住了。

    她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宗昌已经在喊了“庄家彆十,统通有。”接着,便将两张未翻开的牌,推入“湖”中,一阵乱掳。

    富春楼这才明白,她也是一副瞥十,倘或一翻开来“彆吃彆”有心通赔一把的庄家,亦爱莫能助了。

    又赌了一阵,富春楼老六说她作女主人,有事要照料;起身让位,转脸与毕庶澄四目相对时,秋波一转,翩然而去;毕庶澄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后房,心中会意,站了一会儿,悄悄移步,也溜到了后房。

    后房有张大铜床,陈设着一副烟盘;富春楼老六便说:“毕旅长,阿要香一筒?”

    “我没有什么瘾,也不会打烟。”

    这不成问题,富春楼老六打得一口“黄长松”的好烟;两人隔着烟灯,相对而卧,几乎与共枕无异;她的头发中散出来的幽幽的香味,中人欲醉,毕庶澄顿时下了决心,要剪张大帅的靴边。

    “六小姐,我今天吃过你的饭。”

    “喔,”富春楼老六问:“阿是勒浪一品香?”

    “不错”

    “味道那哼?”

    “好极了。”

    富春楼老六表示,一品香的“六小姐饭”尚欠讲究,她要手制一客什锦炒饭,供毕庶澄品尝,问他何时有空?

    一听这话,毕庶澄受宠若惊,因为这比“吃私菜”更为难得。原来长三的组织分两种,一种是“住家”;一种是常见的“铺房间”——由“本家”租好一幢房子,分租“先生”们,各做生意,水电费用,按房间大小分摊,另设大厨房,客人设宴请客,菜用大厨房承办;如在馆子里叫菜,须贴大厨房柴火钱。“先生”平时伙食,亦大厨房供给,粗劣不堪;逢年过节,始特送佳肴四色聊资补报。“先生”则每邀恩客共享,谓之“吃私菜”;涉足花丛,常有“先生”邀吃私菜,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如今富春楼老六手制美食以飨,较之吃私菜更为一进,无怪乎毕庶澄受宠若惊。

    “多谢,多谢!”他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你要找我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

    富春楼老六盘算了一下,约他第二天晚上来吃;时间总在十点以后,特为叮嘱,晚饭不可过饱。

    “明天晚上我就不吃饭了,留着量来陪你吃。”

    正在款款深谈之际,听得门外有足步声;门帘启处,只见单军需陪着一个中年人进门。毕庶澄从报上见过杜月笙的照片,急忙起身招呼!“杜先生!”

    “毕旅长,你不好这么叫,叫我月笙好了。”

    “那太没有礼貌了——。”

    “毕旅长,”单军需打断他的话说:“我们都叫月笙哥,你也这么叫好了。”

    “好,好!月笙哥,你请坐。”

    这时富春楼老六已另端了一张椅子过来,杜月笙坐下来问:“毕旅长在上海很熟吧?”

    “不算很熟。”

    “那么,想逛逛什么地方呢?”

    “一时倒想不起。”

    “毕旅长,你做了我的客人,就千万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想办,或者想到哪里看看逛逛,想吃点什么东西,尽管交代。”

    “是,是。多谢!”

    “恐怕瘾还没有过足,请躺下来吧!”杜月笙站起身来,转脸说道:“老六,你代为好好招呼毕旅长。”

    “杜先生,依放心末哉。”

    杜月笙作了这番礼貌上的周旋,与单军需退了出去;只见张宗昌已经吃完“狗肉”桌上堆了许多钞票银元,正在散发,各房间的先生、娘姨、大姐,无不笑逐颜开。

    收拾赌局,开始花酒,名为替毕庶澄接风,其实还是张宗昌坐了首席。刚刚坐定,翁左青还在写局票时,张宗昌的随军参谋长,派了个参谋来,将张宗昌请到一边,低声说道:“参谋长让我来请大师回去,有要紧事要请示。”

    “喔,”张宗昌问:“他人在哪儿?”

    “在陈帮办的公馆里。”

    陈帮办便是陈调元,他的新衔是“帮办江苏军务善后事宜”作为卢永祥的副手,长驻上海,联络各方,跟张宗昌自然走得最近。他的手腕灵活,耳目众多;李藻麟一定是在他那里得到了什么重要消息,必须即刻有所行动。因此匆匆向主人告辞,赶到陈家。

    “效坤,”陈调元从烟榻上一跃而起“恭喜、恭喜!伯仁在书房里写东西,你请进去吧!”

    说着,亲自陪他进了书房;伏案作字的李藻麟站起身来,拿起一份电报一扬“大帅”他说:“咱们要组织‘苏皖鲁剿匪总司令部’了。”

    张宗昌愕然:“这要打谁啊?”他问。

    “陈雪公另外有消息。”李藻麟先关上了房门。

    “是这样的。”陈调元拉着张宗昌井坐在沙发上,低声说道:“张雨帅已经决定了,让姜超六来接江苏,郭茂宸接安徽,茂宸已经派他的参谋长,带了一个旅进驻蚌埠了。”

    “这意思是,要俺给他们保驾?”

    “对了。”

    “不干!不干!”张宗昌大摇其头“俺保卢子嘉到江苏,现在又保姜超六来接卢子嘉,‘又做师娘又做鬼’,教人把俺看成什么了?”

    “错了!效坤,”陈调元问:“你不想衣锦还乡?”

    “这是怎么说?”

    “你想,苏、皖、鲁;还有个鲁呢!”

    张宗昌恍然大悟,江苏、安徽以外,还有山东这个地盘:“对!”他猛拍他的长腿“俺老娘四月初八生日,俺在济南给她做寿。”

    “大帅,”李藻麟说:“咱们的司令部,应该设在四省枢纽的徐州。”

    “好!”“部队宜乎从速开拔;长江以南,对咱们的部队,印象不怎么好,早走为妙。”

    “伯仁的话不错。”陈调元说:“不然,卢子嘉一定会请你留下来,见面之情很难应付。”

    “好!”第二天晚上,毕庶澄准十点钟来应富春楼老六之约,这天他穿的是新制的中装,宝蓝湖绉灰鼠皮袍;上套玄色华丝葛琵琶襟的坎肩,用的是珊瑚套扣;头上一顶青缎瓜皮帽,帽檐镶一块批霞;下穿纺绸单裤,踏一双黑呢便鞋;口街一枝八寸长的象牙烟嘴,俨然浊世翩翩佳公子,丝毫嗅不出武人的气息。

    富春楼老六为他脱卸马褂时,恰好并排在一面大穿衣镜前;忍不住攀着他的肩,去看镜中人影,出生以来,也不知照过多少回镜子,只有此一刻她才觉得父母真没有白生了她这幅相貌;镜中一双壁人,她配得过他,他也配得过她。

    “六小姐,”娘姨三宝又在门口喊:“作料都预备好了,”富春楼老六答应一声,关照三宝先上酒菜,是在她卧室中小酌,生着极旺的一个烧煤油的洋炉子,毕庶澄皮袍穿不住了,由三宝帮他卸衣。那三宝三十三、四年纪,生得一双很风骚的眼,水汪汪地看着毕庶澄,只赞他的皮肤既白又细,不逊于“先生”

    毕庶澄始终地微笑着。走到大理石面的百灵台席面一看,红的火腿,黄的鱼干,白的春笋,绿的菜心,黑的冬菰,颜色配得十分鲜艳,不禁酒兴勃然。

    “喝什么酒?”三宝建议:“我看喝白兰地罢!”

    “也好。”

    于是三宝开了一瓶三星白兰地,在鸡心形的玻璃杯倒上小半杯,递给毕庶澄,然后站在桌旁,一面布菜,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你替我喝一杯!”

    “不作兴的。”

    长三堂子里的规矩,除非“先生”交代娘姨、大姐代酒,否则不能陪饮;因为“先生”是“花”娘姨、大姐是“叶”红花虽须绿叶扶持,但其职责在于帮衬。能有与客人私下示好的表示,便是喧宾夺主;为了防微杜渐,所以定下这样一个规矩。

    “六小姐的饭,大概炒好了,我去看看。”

    “已经好了。”有个小大姐在门外接口,接着便见她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碟五彩缤纷的炒饭。

    “尝尝看!”随后跟进来的富春楼老六笑嘻嘻地说。

    这盘饭用料讲究,远胜过一品香的“六小姐饭”;毕庶澄一半是讨好;一半也确是有些饿了,用长柄汤匙舀着,接二连三地往口中送;咀嚼之余,不断称好。

    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富春楼老六和三宝都笑了。“你门别笑,丘八吃饭,就是这样子。”

    “你慢慢吃,”富春楼老六说:“还有汤。”

    一听这话,三宝便转身而去,不一会端来一碗三丝汤。毕庶澄又吃一半,还剩下四分之一将长柄汤匙搁了下来。

    “吃不下了?”

    “吃是还能吃,不过太饱了,喝酒不香,停停再说罢。”

    “停停冷了就不好吃了。”三宝凑趣着说:“我看六小姐吃了吧!”

    “我吃不下,你拿去吃。”

    三宝能食毕庶澄的吵余,正中下怀,高高兴兴地端着剩饭走了,顺手掩上了房门。

    于是富春楼老六移一移凳子,紧靠着毕庶澄;自然而然地将手握在一起,隅隅细语。正谈得情浓时,外房的电话铃响了,然后是三宝接电话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六小姐,”三宝在房门上叩了两下“毕旅长的电话。”

    “谁打来的?”毕庶澄问。

    “单老爷。”

    单军需打来的电话,非接不可;毕庶澄起身出屋,很快地回了进来;富春楼老六看他脸色不。冶,急忙问说:“那哼勒?”

    “我得走了,马上就得走!”

    富春楼老六顿时花容失色,盈盈欲涕,望着毕庶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大帅下了命令,马上开拔,他自己已到南京去了。”毕庶澄安慰她说:“你别难过,我大概会驻防在蚌埠一带,等我部署停当了,我会来看你,或者接你到蚌埠去玩几天。”

    “蚌埠?”富春楼老六问:“蚌埠勒浪啥场化?”

    “在安徽。”毕庶澄探手入怀,掏出皮夹子来;富春楼老六枪上去揿住他的手,不准他打开皮夹子。

    “勿!”她只说得一个字。

    “三宝应该给她一点钱。”

    局帐可以总结“下脚”是要当场开销的;富春楼老六便从他手里取过皮夹子,打开拈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将皮夹子交还给毕庶澄。

    “太少了吧!”

    “好哉!”富春楼老六喊道:“三宝,来谢谢毕旅长!”

    三宝便进来谢了赏,诧异地问道:“毕旅长为啥弗多坐一歇,”

    “张大帅下达命令,要开拔到安徽去格哉!”

    “格末真叫作孽,刚刚碰头,倒说就要分手哉,阿要难过?”

    她不说还好,一说将富春楼老六强自压抑着离愁,又挑了起来,眼圈一红,急忙背转身去,暗自拭泪。

    见此光景,三宝顺手端起两碟菜,‘退了出来;英雄气短的毕庶澄,抚着她的肩说:“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更难过。”

    富春楼老六收了泪,擤一擤鼻子,转身问道:“依啥辰光再来?”

    毕庶澄想了一下说:“一个月。”

    “是依自家讲格,下个月格今朝,我等耐。”

    “好!我如果不能来,接你到蚌埠去玩,你去不去?”

    “哪能弗去?”

    “那就一言为定吧!”毕庶澄说完,掉头就走,步履很急,倒像逃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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