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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表。”她勇敢地重复。

    这话如果是从前,她是不会也不敢说的,但现在或许人老了,事情看透了,便不顾一切撂下来。

    “你再说一遍!”冰刃般的眼神在她脸上凿割。

    “要我说几遍都行。”她神色坦然,唇角甚至牵起浅笑。“卫襄,你在逃避,你不是不喜欢跳舞,是害怕,对吗?”

    “我怕什么?”他磨牙。

    “你怕出糗,你怕如果再次当众跳舞,会像从前那样被其他人嘲笑”

    叽

    尖锐的煞车声忽地响彻宁静的阳明山,车身猛烈摇摆,殷海蔷惊声尖叫,卫襄充耳不闻,数秒后,他粗鲁地将车停靠路边。

    “你你开车小心点!”殷海蔷抚住胸口,惊魂未定。

    “你说话才应该小心点!”他怒视她,眼中烈火熊熊。

    她回望他,思索著他那眼神的意义,美眸缓缓地融化一潭春水。“我说对了,是吧?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生气。”

    他瞠瞪她,眸采变化万千,有一刻,她以为他考虑出手教训她,但他还是忍住了,板著一张脸,降下车窗,取出一根烟,点燃。

    她凝望他,良久,微微一笑。“有没有人告诉你,在这种半密闭的空间抽烟很不礼貌?”

    又说教?

    他手肘支著车窗框缘,不以为然地瞧着她,仍是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烟雾在车厢内缭绕,有些呛人,殷海蔷小心翼翼地呼吸,却没再表达抗议。

    她讨厌烟味,但在这世上,她甘愿忍受两个男人在她面前抽烟,一个是樊亚,一个便是他说来也怪,在嗅著他吐出的烟味时,她甚至有一种近乎自虐的甜蜜感。

    “对不起。”在他夹在指间的烟短去半截时,她忽然轻轻扬嗓。“其实现在想想,我应该向你道歉,我那时候不该强人所难,硬要你陪我跳舞。”

    他保持沉默,也不知是因为还在生气,或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道歉。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想私下教你,你却怎么也不肯呢?”

    “哼。”又哼?

    殷海蔷无声地叹息,目光在他冷漠的脸上轻抚。“我教你,好吗?”

    他撇嘴。“你为什么非教我不可?”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这么做而已。”

    “我会不会跳舞,跟你无关。”他语气强硬。

    她惘然。“是跟我无关。”

    她只是永远忘不了,他在那场舞会窘迫屈辱的表情,以及后来与他冷战时,那比受伤的脚趾还痛上几百倍的心。

    她希望有机会能弥补遗憾。

    “卫襄,难道到现在你还怕吗?十一年了,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照你自己所说的,你有钱又有地位,还怕面对当年的耻辱吗?”

    耻辱!

    卫襄强烈一震,燃落的烟灰无意间烫了手指,他浑然不觉,恼怒地望向殷海蔷,后者却依然那样浅淡又温和地微笑着

    “我们到你家,我今天晚上就教你。”

    玻璃屋顶罩下的阁楼,洒落满天朦胧的星光,窗台边,一盏盏烛火串成银河,轻柔的圆舞曲在室内回旋。

    气氛很浪漫,卫襄的心情却很黯淡。

    他瞪著殷海蔷,她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巧笑倩兮,正以双手打拍子。

    “来啊,跟我一起打啊!”她示意他跟上。

    他一动也不动。

    “快打啊!”他还是站成一尊木头人。“麻烦你滚回去好吗?这是我住的地方,谁允许你进来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圣地,是你一个人的堡垒。”水眸潋滟著调皮的波光。“你连客厅沙发都只摆了一张,可见不欢迎任何客人。”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硬要跟进来?”

    “因为人不应该把自己关起来,不跟别人来往,而且你既然邀请我进来过一次,我当然就可以来第二次。”

    “我上次只是让你过来谈交易,你不要以为我就是把你当客人了。”

    “谈什么都没关系,反正我就是进来了。”她摆明了赖皮到底。

    他懊恼地瞠目。

    她浅浅一笑,明白他既然没强硬地赶她走,就是默许她留下来了,只是他男性的尊严不肯对自己承认而已。

    这几年她开了餐厅,面对过各式各样的男客,渐渐领悟,其实男人很多时候也只是个孩子。

    她走向那个正闹著别扭的大男孩。“来,跟我一起数拍子。”

    他皱眉。

    “来啊!”她柔声催促,很自然地握起他的手。

    没想到这一接触,两人的掌心似有激烈的电流窜过,都是麻了一下,她惊慌地连忙放开。

    “怎么?你不想碰到我?”他审视她薄染红霞的脸。

    “不是,不是那样”她轻咬下唇。

    他眯起眼,见她窘迫不堪的模样,低落的心情倏地翻飞起来,双臂闲闲地环抱胸前。“你不是要教我数拍子吗?”

    “对、对,数拍子。”她勉强镇定心神。“你听这音乐的旋律,这是三拍子的圆舞曲,就是这样,一、二、三,一、二”

    “我不会数拍子。”他冷冷打断她。

    “什么?”她震惊。“你不会数?”

    “不会。”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没有人不会数拍子的啊!”他是故意不肯配合她吧?

    “我就不会。”他面容凝霜。“坦白告诉你,我就是个音乐白痴,这样你满意了吧?”

    “你是音乐白痴?”殷海蔷茫然,思索著他话中的真实性,很难相信有人连数拍子都不会,她交往的朋友们几乎个个都对音乐有一定的鉴赏力。“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浓眉揪拧。

    是了,就是这样,他连自己的心事也不肯告诉她,又怎会跟她透露自己的弱点?

    她痴痴地望他,良久,摇头。“你的脾气,也太要强了。”

    又是一记直率的长鞭,狠狠打向卫襄胸口。

    他不悦地瞪她,这女人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鲁莽了?她以前不会这样的,不会那么精准地鞭中他最脆弱的心思。

    “这样吧,你不会数拍子,就听我数。”她盈盈一笑,一手搭他的肩,一手握他的手,摆出跳华尔滋的姿势。

    他愕然僵住身子。

    怎么她现在又不觉得害羞了?竟如此大胆地与他亲密接触。

    “哪,你跟著我动就好了。”她轻声交代,一面缓缓移动步伐,让他看清每一个动作。

    一、二、三,一二、三

    她数著节拍,教他舞步,他跟不上,她便关掉音乐,放慢数拍的速度,他总是出错,偶尔会不小心踩上她赤裸的纤足,她一直微笑着,不喊痛,连眉尖也不曾稍蹙。

    她很有耐心他知道她一直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人,只是他没想到,她还愿意把耐性放在他身上。

    他的舞蹈教师才刚上第一堂课,便无意间流露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表情,可她整整数了两个小时的拍子,却丝毫不显疲态。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考验她的,他故意不休息,不停下来,他想逼著她承认自己累了,承认她没法教会他跳舞,承认他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差劲的舞伴。

    可她一句批评也不说,一句怨言都没有,她只是笑着,笑得他心发慌,冷硬的心无法抗拒地融化。

    “你等等,我喝杯水。”她总算停下来,为自己斟了杯水。

    也该是口渴的时候了。

    他干涩地瞪著她喝水,冰凉的液体流过她喉咙时,他看见那清丽的容颜线条放松了,更柔软了,似是久早逢甘霖,十分享受。

    喝完水,她放下杯子,朝他送来粲粲一笑。“你累吗?”

    累的人是她吧。“不累。”

    “要继续吗?”

    她还有力气继续吗?“随便。”

    “那我们再练习一会儿,你这大忙人可是好不容易有空呢。”她俏皮地眨眨眼,回到他身前,再次摆出跳舞的姿势。“一、二、三,一、二、三”

    她又数起拍子来,他却发现自己没勇气再听。

    她的嗓音哑了,沙沙地像惨遭撕裂的布料,他敢肯定,她明天睡醒,喉咙一定会发炎。

    “你不要数了!”他忽地停下笨拙的舞步。“你的嘴不酸吗?”

    “不会啊。”她摇头。

    说谎!他瞪著她略显僵硬的唇角。

    “没关系的,我们再来,你已经进步很多了,等下我们就可以放音乐来练习了。”

    “我不想跳了。”他推开她。

    “为什么?”

    还问?因为已经够了!因为他已经折磨得她够久了,因为他处心积虑地想伤害她,却发现自己竟也不争气地跟著痛。

    他白她一眼,不解释,对自己生闷气。

    “你是不是累了?”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他耳畔流淌。“不然我们放音乐,正式跳一次就好?”

    说著,她也不管他赞不赞成,打开音响,迳自拉起他的手。

    “你要是怕音乐扰乱你的话,就先别管它,听我数拍子就好,这样就不会被拉走了。”她柔声指示。“来,我们开始。”

    一、二、三,一、二、三

    她又数起来,一声一声,敲在他刚硬的心版上,嘶哑的嗓音如宇宙间引力最强的黑洞,吸去他神魂。

    他恍惚地望着她不停开合的唇。

    那柔软的、粉嫩的樱瓣,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想好好呵护吧,只有他,无情地摧折。

    他奇怪她竟不怨他,无嗔无恼,奇怪她为何愿意忍受颊肌僵硬的酸痛。

    他奇怪自己,在看着她的红唇时,仍有一亲芳泽的想望

    热火,蔓延,由他幽黑的深邃的眼,烧至她狂跳的不安的心,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无助地抬眸,两两相凝。

    她在他眼里看到渴望,他在她眼里看到慌张,目光纠结,热火在彼此的肌肤放肆地烙印。

    她忽地松开他的手,想退后,他却不让她逃,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她震慑,愣愣地由著他一手撑住自己后颈,一手揽在纤腰。

    她以为他会猛烈地进攻,粗暴地掠夺,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地、细致地、小心翼翼地吻著。

    严格来说,那不像是个吻,他不咬不吮,也不曾尝试撬开她唇瓣,他只是用自己的唇,与她亲匿厮磨。

    与其说是个吻,不如说更像是爱抚,仿彿知道她的唇很僵很酸,所以温柔地安慰她。

    无声的吻,好似正说著无声的絮语,是在向她道歉吗?或者在说他舍不得?

    不知怎地,殷海蔷觉得自己想哭,泪水酸酸地在眼潭里潮涌,她强忍住,气息却破碎

    这男人啊,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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